夏季白长夜短,开展公司五点半下班。太阳在这个时候还在半空中挂着,成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圆饼挂在上佳市高矮参差不齐的建筑物顶端,希望由西往东再放一次光芒,一切东西都被影射成细长的线条,连匆匆忙忙赶路的脚影也变得如稻草杆一样摇摇晃晃。在大围路往桥珠路的方向,此时人头攒动。蜂拥的人群中,身高一米五八精瘦精瘦的曾祥梅与脸蛋略微显胖的张小英手挽手迎着血色般的夕阳,步伐悠闲地朝干部宿舍一零六室走去。
干部宿舍的大门是朝西南面,门宽五米高四米,两辆昌河面包车同时进出大厅都绰绰有余。大厅左边是门卫的办公桌,右边是一个大大的电视柜,电视柜下面是停放自行车或摩托车的区域。大门正中是一条两米来宽的走廊,尽头是冲凉房。一零六宿舍是在走廊的右边,也就是由外往里的第六间,对门是一零五。在整个干部宿舍共有近百间的小房间,里面大都是只能搁下两张九十公分的钢丝床,中间余一米来宽的过道。这样,他们就一般会在靠墙的地方放一张写字台或在写字台是摆上个电视机。
张小英是吴鸣妻子的姐姐,离异多年,两姐妹完全不相像。她齐耳短发有点发福,也许是女人的天性里有心细关怀的本能,她知道吴鸣兜里的钱已所剩无几:“每天见他双手捏脚够苦了他,找工作不花钱,光靠两条腿是不行的。”
“这段时间已经给了他一千五百块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赌博。”曾祥梅有点担心吴鸣跟着阿强会学坏。阿强在公司可是乱来的人,上班时间都会去那些上晚班的赌徒堆里混混。输赢小则几百块或上千块,只要乐上一乐也无所谓。她知道吴鸣的家底和目前的处境:“如果阿强会带他去,我一定会要他跪地求饶。”
“男人就那样,随他去吧。”两人身高相仿,张小英用略显臃肿的身体蹭了蹭异常削瘦的曾祥梅:“我这里还有四百块,是刚刚领的加班工资,等见了他,给他用着先。张琳又打电话来说别苦了他呢。”
曾祥梅听了心里有种重重的失落感:我对阿强怎么样?九三年春天一出来打工就与阿强相识相知,在困境中,可从未这样对待他。想着,不禁有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这时可与当年没法比较,现在房子买了,铺面也有了,两个孩子由公爹公妈带着,日子过得和初恋时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现在更有钱和有地位。
曾祥梅想到这里心里感觉稍微平衡了许多。这时,对面过来的几名机修工,人人脸上都绽放着讨好的笑容,领头的开口了:“梅姐,你们又准备去哪家酒楼豪饮?”
曾祥梅笑了笑,认识那人是曾经理的亲戚,依稀记得在曾凯子生日的那天,自己豪饮的醉态,一边走一边笑着回了句:“那看你什么时候做东请客咯,照样可以不醉不归。”
一零六室空调已经开到最大档位,浑身是汗刚刚进屋没多久的罗建华和吴鸣正聊着外面带进来的话题:“你同学好歹是个组长,叫他帮帮忙在开展公司干算了。”
“不想进这家公司,做保安一个月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没有八百块,轻松是轻松,只怕是会磨灭我向上的意志,但是要我去做员工那也是不可能的。”
罗建华说话声音虽不是很大,吴鸣却能从中感觉出他意志的坚强:“是啊,要不你那三年兵就算是白当了。”
“唉,这年景,就我而言,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其实你的条件不错,到开展应该有用武之地。”
“我的专业在这用不上,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如果开展现在就要我,即使是做普通名员工我也愿意。”吴鸣嘴上是这么说,但内心还是不甘,好歹自己有一技之长,以前在国企还是位车间主任。
“瞎扯淡!你老丈人是总裁的亲叔叔,做员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吴鸣听罗建华说完,把擦汗的毛巾挂到门后,没吭声。其实心里的的确确为了工作的事已弄得他身心疲惫:阿强在刚来的第三天提起并找过曾经理,而且也填了表,但至今也没有消息。莫非真的遇到了麻烦不成?想着工作的事就又提心吊胆,但又不好意思催问阿强和曾祥梅。
这时张小英敲门进来,曾祥梅邀罗建华一同去吃饭。罗建华说:“谢谢!不用了,罗金铭已经去饭堂买饭了。”吴鸣说:“我好困,你们去吧,晚上还要加班,别迟到。”张小英塞给他四百块钱:“累了先休息下,醒来别忘了自己去吃饭。阿强今天去深圳出差,可能要十点钟后才回家。”两人带上门出去,吴鸣象罗建华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唉,太累了!
容桂镇南区工业区的南区市场,夜市比白天人流量增加几十倍。白天,天南地北的打工仔、打工妹们都窝集于各个公司、工厂。辛勤出卖自己的体力和智慧,下班后就逛逛市场。于是各种商人都坚信这么个原则:人流多的地方就一定有商机!
吴鸣看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摊位,感慨不已。许多的酒家都把桌椅搬到露天来招揽生意。阿强和吴鸣在吵吵闹闹声中用家乡话聊天,聊些白天各自遇见的趣事,或笑话。阿强让曾祥梅点了吴鸣爱吃的几个菜。吴鸣来精神了:“一个美国人、一个俄罗斯人、还有一个中国人,三个人同时去见上帝。美国人问上帝:全美国人富起来要多少年?上帝说:五十年。美国人哭了,伤心自己怕看不到那一天。俄罗斯人又问:全俄罗斯人都富起来要多少年?上帝说:一百年。俄罗斯人大哭:完了,完了我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了。中国人最后问:全中国人都富起来要多少年?上帝听了嚎啕大哭:我也看不到那一天!”
宵夜后阿强骑摩托车把吴鸣送回干部宿舍,临了丢下句话:“工作的事,就看这几天了,公司已经裁员五百多人,如果你能进来,那就是你的福分,实在不行那只有另想办法,或者打道回府。”
吴鸣轻轻点点头闷不吭声,待阿强离去,才双眼呆视正在整理衣服的罗建华:“不呆了,到上海找我的老团长去!当兵退伍时,他亲口告诉我,有困难去找他,他开了几家加油站,油库需要帮手。”
“你有出路,可我还是悬在半空中,没准还真的要返乡呢。”吴鸣借着酒劲无限伤感:觉得顺德太诡异,为什么容不下他,九五年春天过来一次,也是这样与顺德擦肩而过!那时还多亏张琳高中时代的李琳同学,在她的帮助下而去了中山市的黄圃镇工业包装公司。水处理证也就是那个时候去中山市第一技校学习考证的。按说是不可能让一位外来工去学习,考本地的证件。因这事有两位本地司炉工也愤愤然的辞职离去。这都是在当地建设银行上班的李琳和她在中山市南头镇中国银行上班的爱人帮忙,让张震总经理给了吴鸣难得的机会。李琳是九四年毕业于江西财经学院,为人落落大方,披肩发总是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加上析白的皮肤和右嘴唇一颗小小的红痣,很容易让人过目难忘。高中时与张琳和龚琳,三琳是死党,情义及深。所以当吴鸣行囊空空地过去,她依旧热情招待着,还留宿于建设银行的楼上,两人同房午休,最后又把他弄进连本地人都想进去上班的镇办企业。
“没事的,有关系,只是用时间去等待。”罗建华以事实安慰吴鸣:“不像我,晚上睡觉也不方便,两个人挤在一床快一个月了,再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顺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敢情是容我们不下,不如我们将他遗忘了更好!”
“你真的要走?”吴鸣惋惜着,有种同是末路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姆,到上海去,浦东正在开发,是个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