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过来,到广州给我个电话,我去接你!”吴鸣听完阿强命令似的电话,层层心事又涌上心头,觉得离开同来韶关的几位哥们,心里又有点空落落。但是阿强的坦然,使他为了生计不得不投靠过去。因为哥们的生意要第二季稻谷入仓后才有得做,那至少也要等到八月底,接下来又是蜜桔收储的时候,那时做生意的话就活络开了。但是眼下才四月份,还有好几个月呢,难道就在曲江县马坝镇揭丙文同学家办的单板厂里混着?一个月四五百块钱,够了自己的开销,那老婆、孩子怎么办?想着这些,吴鸣在工厂上班的第二天就给几位亲戚朋友打去电话。
亲戚朋友随着百万大军南下广东都混得各有千秋,但混得最好的就数阿强,他在公司里能呼风唤雨!就这样吴鸣也被他给呼风唤雨了:“四五百块钱干什么活?过来!每个月至少也有八百块以上。这样,除了你自己的开支,也有几百块寄回家,不至于饿着老婆孩子!”阿强其实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张琳,和三岁的外甥女,希望她们能生活得更好些。
吴鸣买好去广州的火车票,随着播音员的声音,最后一次无限深情地看了眼五·一节前,韶关火车站的广场,因人群基本上了火车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流,就勾起了他的心事,默默咀嚼着与弘依大师的对话:何为四大皆空?水、火、风、土,春、夏、秋、冬……
火车缓缓加速,吴鸣看着大山往后倒流。车厢里虽然有空调,因乘客筹密不堪还是显得闷热异常。窗外一闪而过充满春意的山岭和偶尔的山溪,亦抹不去他心中的烦燥和纠结:阿强公司的情况真的那么好?一个月有那么多工资?真有,回还是不回?去做稻谷生意行么?做蜜桔生意要大本钱,做稻谷生意回想起来又觉得有点缺德:
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国家新的粮食购销政治出台,禁止私人收购粮食销售给私营粮食加工商。但诸多的私营粮贩子们还是躲猫猫地进行着交易。县粮食局不得不与县刑警队联手,在刑警队长熊俊的带领下,田鸡、洪亮和眯眯眼就找到吴鸣,四个人成立了个小组到四乡八村,昼伏夜出监视经常私运稻谷或大米的老板。抓获一车分得九牛一毛,值得吗?人家又没招你惹你。几个哥们中就他结婚,有家有室,这也是他要离开几个哥们的一个理由之一。
国际劳动节和五四青年节临近的广州,人流如织。标语、横幅布满主要之处,机关大院显眼的门楣、宣传栏处更是血红的大纸红布紧紧相贴——热烈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庆祝五四青年节。阿强看了看手腕的劳力士,估计吴鸣所乘的列车快要进站,就到站台处候着。
今年的两个节日可以休息七天,所以旅游高峰期便提前了两天。穿着浅灰色麻丝衬衣的阿强有点紧张:好几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吴鸣会变成啥样子。他不时用右手的母指和食指牵着胸前纽扣轻轻地抖着,胸前和后背被汗水印湿了一大片,镜片后的双眼已显得有些矜意,但还是将一米七六的个头努力地掂起,盯着出口。
十分钟后他终于看见了吴鸣的身影: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还蛮有精神,大大的镜片快盖住他大半个脸。阿强握着手机的手向前挥了挥:“阿鸣!”阿强是个大嗓门,吴鸣很快就发现了他。
“你这个头,我还真怕在人群中找不到你呢。”阿强知道他的身高,因为关系过于密切,虽说着吴鸣的短处也觉得没有不妥。
“嘿嘿。”吴鸣邪笑着:“看不见你,大不了打你的手机,反正公司报销。”
“别臭美了,以为我是财主啊。煲起电话粥来胡搅蛮缠,竟与蒋介石称兄道弟。”阿强说着,吴鸣知道他在嘲弄前几次电话中戏说的话:“面子挺大的,吹牛都吹牛到八年抗战。”阿强掏出盒“红双喜”给吴鸣一支,自己也点燃支。然后两人就经直往流花车站奔去。
阿强买好去顺德桂州镇的大巴票,回过头来见吴鸣愣愣的:“怎么,又想到什么戏说?”把一张票塞到吴鸣手里:“上次瞎掰怎么不把原子弹、飞毛腿、洲际导弹送给蒋介石抗日?”
吴鸣扁扁嘴巴:“瞎掰归瞎掰,等工作落实下来,再给你掰个够。”
“别!你除了胡扯还能干什么?你要是著名演员,像马季、姜昆、侯宝林、赵本山似的,你这胡扯瞎掰就成了艺术,可惜你一事无成,是千里马,我也不是伯乐。”
“笑一笑十年少,我可没往这方面想。”当吴鸣双脚一踏在广州的地皮上,看人潮涌动时就担心起现实的生活来:“公司目前情况怎么样?给我安排了什么好差事?”吴鸣还没有说完,人群开始挪动往检票口快速移动,吵闹不堪中阿强低下头靠近吴鸣:“别管,到了顺德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再给你安排,曾经理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走,上车吧。”阿强说着轻轻推抚下吴鸣,也算是工作的事让他放心。
吴鸣非常信任阿强的交际能力,特别是他妻子曾祥梅在公司的地位。虽是一线之长,但管理着近三百来号人,厂长、经理都很给面子,更何况她与总经理是同乡同村同宗,按辈分比总经理高出一辈,之所以逢年过节总经理还要给她拜年送礼在先。当然总经理也知道公司的总裁是阿强二大伯的儿子:游小台。之所以吴鸣来到公司借宿时方方面面都挺给面子,进出公司和干部宿舍也不用查看有没有厂牌证件,门卫和宿舍管理员还热情地递烟,同他拉家常。吴鸣心里清楚他们的目的——他们的家人或亲戚朋友不用说也想进公司或想调到曾祥梅的车间工作,以求有个照顾。
“现在工作不好找,找到工厂,事也不好做。这不,我们公司由于产品质量问题,因为违反合同,外企索赔,一次就损失了半个公司。为此,董事长大光其火,要在这个月之内,将公司一千四百多人,裁员到八百人。我老婆在阿梅的线上做事,如果被裁,光我一个人做保安,那我也不想干了。”保安队长杨乐乐说。
吴鸣听着杨乐乐侃,心里渐渐变得迷惘起来:阿强为什么要自己过来,到底有没有班可上?为什么一个星期过去,啥动静都没有,每天好吃好喝,不是逛街、看电视就是睡觉。吴鸣突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危机。于是,当天晚上十点钟等他们下班去宵夜时,便把他的想法全盘托出来:
“明天我和罗建华去几个工业区转转,碰碰运气。”吴鸣呡了口啤酒,觉得说出的话有点苦涩:“好歹我有锅炉证和水处理证,万一能进一家较为理想的公司,那就谢天谢地地做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了。”
“出去走走也好,就当散散心,同时熟悉下周边环境。。”曾祥梅滋滋地喝了口鲫鱼汤:“既然来了,就安心地呆着。公司目前出了些状况,这只是暂时的。过阵子还是要继续发展,流水不腐,肯定要更换新鲜血液,重新招一批新员工进来。”
“罗建华是谁?”阿强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在公司近十年参与过各种招工,能住进干部宿舍的人基本上已全部熟悉,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和罗铭金同床。”吴鸣说:“他俩同村同学,去年退伍,这次过来想找个保安的工作,已经找了一个多月。”吴鸣放下啤酒杯道:“我看,顺德虽说是亚洲四小龙之一,但有点容人不下的感觉,欺生的紧。”
“是他?”曾祥梅很快就明白了,扭头对阿强说:“吴鸣来的那天,我给他安排住处,他睡在公司给你安排的床铺上。后来一问他是罗铭金的同学。”
“罗铭金是你线上的一个组长?”阿强问。
“是,为人不错。”曾祥梅轻易不说人好也不说人坏,这是她的为人之道,所以在管理方面总是能够成功。
吴鸣觉得奇怪,阿强分配到的床铺,连和自己同处一室的人都不知道是谁,不禁问道:“公司安排给您的铺位,你怎么连是谁都不知道?”
阿强笑了笑:“九三年从文明路口搬过来,公司就分配了这间房给两个管理人员住。我在外面租房子,公司另外有补贴。那一零六的铺位主要就是接待像你这号人用的。另一个床铺怕是已经换了不下十个主人。”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吴鸣没有那么郁闷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吴鸣又笑了笑:“你一个芝麻官儿,租了公司廉价的房子,还霸占有空调的宿舍,真黑!”
阿强扶了扶眼镜,左右看看:“我黑?说白了就是你太善良,如果心黑,十年前你就成了百万富翁,也不用过这种离乡背井的生活到顺德来。早就开着奔驰,住着别墅,进出自己的公司。”
曾祥梅知道那是事实,见他俩又侃上了,便道:“别扯淡,吃完早点休息,明天好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