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和往常的星期天一样,开展公司全部放假休息半天,阿强约好王日华、赖水根、李爱红晚餐在家聚餐。午休后张琳挽着丈夫吴鸣的手和姐姐张小英去上佳市逛街,同时把菜买回来。到了阿强的出租屋,两个女人就忙活着。
阿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还在想着表哥的好。吴鸣坐在床的一角,见阿强神情沮丧,就来了句顺口溜,想打开沉默的局面:“
贪污人人有,
不露是高手。
小的满地走,
大的海底游。”
吴鸣说着,扔了支烟给阿强,阿强在胸前拿起烟懒懒地坐了起来,吴鸣忙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上,吸了两口接着说:“他们本地人都挣死了,每次进油过来也不知道要挣多少钱。油老板陈光荣每次送油都会追在我后面,硬往我口袋里塞钱。看我不收,说话就磕巴得厉害。钱一丢就眉开眼笑,看来每次进油一定存在巨大的利润。今后我一定要仔细测量,确实记录。”
“挣钱有命,我认识几个专门卖油的老板,他们一般只联系三、五家公司常年承包,每年下来都要净挣几十万。想必你那儿自然是如此。”阿强说。
“他为什么会自动塞钱给我?”吴鸣问。
“因为挣头大?是不是油有问题?”阿强不敢肯定。
“油是红色的,怕是电视里说的、报纸上常讲的走私红油。”吴鸣轻声道。
阿强往窗外的操场看了看,见没人:
“你说是红油?那挣头就更大了!目前国家成品油的价格是二千八一吨,这个月还要上涨。走私的红油是八百块一吨。你想想看他要挣多少?再加上短斤少两,不挣死才怪呢。”阿强说着把烟头扔出窗外又看了看,把声音压得很底:“给你二百块塞塞牙缝,你还以为捡到了便宜,小心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圈套。”
“关我什么事,钱是他每次送上门来的,又不是我向他们讨要。一次是在锅炉房,塞二百块给我就小偷似的溜走;一次是在污水处理房,同样是陈光荣一个人,我先前被郑课长无缘无故地训了顿,心情不好就把钱扔在地上不收,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又转到窗户前说:下次给你多加一百块,以后我不好再到这边来,台湾人问你油的质量,一定要记住说好就行了。只要公司一结数,我就呼你。”
“你收过钱没有?”阿强很担心吴鸣:“这是在外面,可不像在家乡能无拘无束。”
“我的呼机号码在公司只有三、四个人知道,我敢肯定是梁峰告诉他的。”吴鸣见阿强皱了皱眉头,接着道:“大前天下午三点钟,我们涂装部所有的员工在二楼会议室开会,学习如何完善自我。梁峰的手机响了,他到外面接电话,回来后一个劲的看着我。没五分钟我的呼机就响了。他点点头,我就到他的办公桌前回电话,陈光荣说在桂州中学大门口等我。”
“你去了没有?觉得害怕吗?”阿强给吴鸣递了支红双喜。
“凭什么怕?”吴鸣点燃烟吸了几口:“大不了就是不收钱,再把上次拿的四百块一起还他就是,所以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吴鸣说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重重地坐下:“他要有什么不对劲,我就搞死他,举报他们走私红油。”阿强沉默着,吴鸣见状:“不过事后也有点害怕,特别是在他的面包车上,里面坐着三个黑衣男子,试想万一在车上被他们弄死,一沉尸,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到时候去登寻人启事也只是泥菩萨洗澡——无影无踪。”
“我才不呢,只当你是去天国享福算了。”阿强笑完,接着又严肃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挨着吴鸣的耳根子:“举报他们没这个必要,打工嘛,有钱就收,有饭就吃,有酒就喝,有女人就玩。这个世界其实就这么回事。”
“下车前,陈光荣拿给我一部黑色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说:这是不是你掉的手机?赶快拿上,尽快回公司去,别让台湾人看见。”
“你拿了没有?他可能是想送给你的。”阿强说。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但是不敢接受,怕万一他们诬陷我偷手机,那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没准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我弄出公司都不一定。”
“你做得对。他如果再装几次油过来,你就以方便联系为由,向他要钱买部新手机,那样他就无话可说了。”
“上次装了十五吨,经过测量竟然只有六吨油。装一次没想到会少这么多,他们心也太黑了。”吴鸣说:“那三个大油罐,按柴油比重算起来,满打满算也只能装下十四点七五吨,看来台湾人也真好蒙。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台湾人过来抽查。”
“当然要这么黑,一个月才装两三次油,如果少挣了就没有做头。”阿强说:“以前你们试产,也不过问油的消耗,现在断断续续地生产,开始一定要狠心,以后就有更多的空间挣钱。”这时曾祥梅进来了,她看了看吴鸣微微点了点头,见丈夫在和他谈着什么就又出去帮张琳和张小英的手。阿强也不忌讳什么:“不知道你想过没有,陈光荣敢挣这笔钱,肯定是公司里有人被买通了,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次敢挣几万块。”
“梁峰是肯定的。”吴鸣说:“但是郑洪美、麦章明,还有卢文泉就不敢肯定了。”吴鸣声音压得很低,他怕妻子和祥梅他们听见。
“如果你能够确认一次的的确确是挣了那么多,而你却只收那么丁点儿,那可就亏死了。”阿强看了看操场:“赶紧把你的算盘打精明点,记录好每次进油的时间,和实际吨数,只是别把自己陷得太深就行。”
“我算是哪根葱?”吴鸣有点愤然:“我只不过是个负责使用一部分柴油的人。”吴鸣似乎记起了什么:“噢,对了!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和梁峰去油库看油。卢文泉恰巧经过,他单独对我说:你要把油库负责起来!后来梁峰问我,卢副理说了什么,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这样也好,他可能是想让你们相互制约。如果真的是红油,一次装十五吨,又按国产成品油柴油去计算价格,那装十五吨至少可以挣三万块以上。”阿强说完,又仰身躺下。
吴鸣听着心里有点难受,但想想阿强在各个方面跑了那么多年的业务,凭经验去判断每次应该挣三万块,那一点都不为过。看来以后还得从方方面面去探听虚实,弄个水落石出才行。但目前不能操之过急,因为通过台湾人,梁峰已经答应让他去佛山市年检水处理证,锅炉证进行从新考试证。吴鸣觉得这时候应该做个隐士,做现代的隐士,切勿我行我素。古人说:小隐隐于衙,大隐隐于市。看来还是大隐于市安全。
精瘦苗条的王日华和赖水根夫妇进了房间,阿强忙招呼他们坐下:“这地方太小了,过个把月等市场那边的房子建好了,我一定租它一层楼下来,就算是我们南丰人聚会的落脚点。”
“在那儿?”几个人同时问阿强。
“曾凯子在南区市场旁边买了块地皮,建了两栋三层楼别墅,我已经和他签订了第二栋的第四层。中秋节前可以搬进去住。”
“那要多少钱租金?”李爱红问:“那里离市场只有几十米远,一定好贵。”
“八百块,除了公司的租房补贴加上水电,一个月下来七百块左右应该可以搞定。”阿强语气十分轻松道:“还不是祥梅说想儿子,要把老大带过来读幼儿园。”
“还是强哥有本事。”王日华发自内心道:“以后要多多提拔我们,在这里百分之九十是于都人,我们南丰人只有几十号人,在生活上有点小摩擦,总是会被他们欺负。”
这时张小英已经把小圆桌子放好,摆上了几个家乡菜,曾祥梅端来一大盆鱼头豆腐汤,上面的香菜正散发着一阵阵香味,惹得吴鸣直咽口水:“姐姐、老婆,都快过来一起吃吧。”
“你们先吃,我们很快就好了。”张小英在隔壁说:“阿鸣,我知道你喜欢吃鱼头豆腐汤,这里还有一大盆,多喝汤,少喝酒。饭后你还要回樱花呢。”
“来来来,”阿强站起来给每个人的碗里面都满满的倒上了珠江啤酒:“喝啤酒怕啥,撒泡尿就没了。”
房间里面确实很小,把桌子摊开已经没有过道,张琳脱鞋从床上过去坐到吴鸣身边,曾祥梅挨着阿强坐在床上,赖水根和李爱华夫妇靠墙而坐,张小英挨着曾祥梅,王日华挨着张小英,一边挨着赖水根,八个人同时端起碗,女人只随意地喝了点,男人们都一饮而进。
“来,第二杯为我弟弟升为拉长干杯,下星期的今天在南区市场摆酒,三桌不知道够不够。”曾祥梅说着,把一大碗啤酒一饮而进:“出门打工的确充满了变数,人不知道在那个关口会变化,只有傍观者清。”
“不够!”阿强声音又成了大喇叭:“南丰的就要五桌,你弟弟的另外算数。请都请,来不来是他们的事。”
吴鸣听着,心里不禁有点颤颤巍巍:这就是打工的世界?怎么会如此的龌蹉!一个芝麻大的官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或许这就是他们在顺德的一种生存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