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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圣诞节前的一周,唐元杰被管教带出去,徐永强和柳志荣已提审了他三次。每一次回来他都沉默寡言,看着那些嘻嘻哈哈,嬉皮笑脸的同窗,就会把鱼泡眼瞪得圆圆的,令他们不得不辟他远远地笑去或闲谈打闹。只是吴鸣抱着个日记本总是胡乱地写些什么,倒让他觉得可以亲近。他告诉柳华胜要与吴鸣挨着睡,当晚安排铺位时,就让他睡在吴鸣右边,左边挨着令计划,令季华只能四仰八叉地睡着,因为戴着一字镣的双腿大大地张开着,一人占了两个人的铺位,也是没办法的事。再前面,就是仓长的第一个铺位。
很多时候唐元杰不肯说话,除了背诵《十不准》和看守所规章制度外,一般一天难张几回嘴。遇上管教没上班的时间,他都是坐在他的通铺上,头靠着铁窗户一语不发。
这天晚上深夜,他辗转难眠不停地翻来翻去,把随身带着的一张照片拿出来偷偷地细瞧,看着看着就抹抹眼泪,上面的武警见了也不吱声,毕竟他没影响其他人休息,就又迈着正步继续巡逻。
“阿杰,又想家想女儿了?”吴鸣写着写着困倦了,打了会儿盹,又来了精神,隔着被窝筒知道唐元杰翻来翻去睡不着,见左边的马毛呼噜呼噜地睡得香甜,就侧身看着他,小声耳语道:“身陷囹圍,许多事已鞭长莫及,可以想,但别太执迷。”
“唉,能睡得着吗?很多事怎么也想不通,离开顺德都几年了,我也做着正经生意,水泥厂还有那么多的账目没清,都不知道一个女人能不能搞定。”唐元杰低声叹息着。
“你开水泥厂了?”吴鸣很好奇,在顺德打工,回家居然可以做那么大的老板:“那得多少钱呀?”
“那呀,我只是买了两辆重型卡车,请了几个工人,专门给水泥厂送煤,一年混点饭钱图个家庭温饱而已。”唐元杰低声时语气平静了些:“没想到陈年烂芝麻的事又给抖露了出来,真是祸起萧墙咎由自取。”
“怎么会这样?”吴鸣听了觉得好奇,吸了口铁窗外冷冷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是不是又被二五仔给坑害的?”
唐元杰见吴鸣没有了睡意,把被子在耳边往下拉了拉:“在第三次提审时,才明白是我老大把我给招供了,也算是我把我亲哥给害了,如果他踏踏实实地打工,我们家也就还有人照顾年迈的双亲。”他说着吸了吸鼻涕,水泡眼泛红泛红的:“那时有钱,如果不是我老婆阻拦,让我哥一同去贩煤,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女人就是鼠目寸光,没有一点家族的团结思想,总想攀比,比亲戚过得好,就像高人一等一样,这都是攀比惹的祸呀。”
吴鸣听了点点头,想想张琳也是这般模样,不由得也叹了口气,心里忍了忍:“那你老大现在怎么样了?他不会逍遥法外吧?”
“在广监呆着,他想不死都难,现在看来是想把我作为垫底的,看有没有解脱的机会。”唐元杰说着眨了眨水泡眼,像要看清世界的一切一样,语气沉稳了起来:“他一个交警大队长,主控了整个顺德的货源,如果是兄弟,他应该给我扛着才是,没想到还把我给抖出来。”
“那你哥呢?他不会很严重吧?”吴鸣平常与他聊几句天,知道他是三姊妹,上面有大姐和哥哥,他排行老三。
“唉,别提我哥了,就是被白敏那婊子给害的。”唐元杰说着黯然伤神:“白敏在香港因为命案死里逃生回到祖籍杏坛,结识了李长斌,才有这么些事情的发生。”
“白敏?李长斌?”吴鸣不解地问:“两人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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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死神和重刑,世界上没有几人能够大义凛然,慷慨承揽,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还是高级动物的人,一个女人?”吴鸣说着,觉得一个国家公务员会去以贩养吸,真的是不可理喻:“容桂镇一个交警大队长,按人口计算,那可是与我们县交通局局长一样,平起平坐的。”
“现在我的问题也来了,国家刑法规定贩毒超过五十克就判死刑,我每次承认只有四十五克,可怎么也说不过去,他们也不知在哪里得出的数据,竟罗列出有两千零七克,看来是凶多吉少。”唐元杰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想明白了什么事一样:“水泥厂的账目结不结看来已没有多大的意思,只是苦了我女儿!”
“你女儿怎么了?”吴鸣非常关切道,因为吴鸣也无时不刻地在想他的女儿吴恬,有时候还轻轻地流泪,没有在孩子成长最关键的时候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两岁时,因为贫穷,死活着吵吵闹闹要买一根两块钱的冰激凌,我都拿不出两块钱,所以才到顺德来闯荡。回去还没过两年消停的生活,没想到又各分东西。”唐元杰说着眼里流下了泪珠,忙用手抹了抹,把照片给吴鸣看:“老婆可以不要孩子再嫁人,女儿九岁了,怎么着也会记得我的模样,即便是她妈带着女儿嫁人,她会好过吗?遇上禽兽不如的继父,人生将来的日子,都不知会遭遇什么样的变故,这是我最担心的!”
吴鸣沉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唐元杰的话,借着明亮的长明灯看过塑的照片——秋天,在别墅前的花园里,一漂亮时髦的女子头依靠在唐元杰的肩头上,两人各一手扶住前面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笑憩如花,满眼里充满了幸福,脸上洋溢着满足。
“你还记得十基围的冯医生吗?那时你也在十基围住。”吴鸣仔细看完照片,内心有隐隐约约的阵痛,心里发酸得难受,拼命不让眼泪流出,就小声地岔开话题道。一边不停地打量着唐元杰:“你比以前胖多了,脸上尽肉坨坨,像个发福的人。”
“昨天我提审回来,遇见老冯出去会见律师,看来他也凶多吉少,本来白白净净的人,现在更加白得毫无血色,肥嘟嘟的连走路都一摇一摆。”唐元杰露出牙齿笑了笑,脸上的肉堆得更加圆满:“路到了尽头,发福不是什么好事,都说行刑半年前的人就会开始发福,而且皮光肉润,我是不是很快就要过所?挨不了多久就要……”他说着嘎然而止。吴鸣知道他想说什么,还没接嘴,就听到他右边的声音。
“就要行刑吗?”令季华也睡不着,听两人说了那么多话,就接道:“人生几十年,都得朝一个方向而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人来到这个世界,其实就已经注定了死亡,只不过是活着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令计划戴着一字镣,翻不了身,就扭头看着唐元杰的后脑勺说:“你还有回旋的余地,我******铁定了是死刑无疑,真后悔邬狄那王八蛋出去前,没弄死他!”
唐元杰听到后面的声音就平躺了起来,也扭头看着他,想起邬狄带着手铐穿脚镣痛苦难言的状态就咧了咧嘴:“那人跟你有那么大的仇恨吗?他才戴了三天的手铐穿脚镣,人都变形了,看来一辈子都会受到影响。”唐元杰说着露出苦笑:“能饶人处且饶人,感情他活在这个世间的时间都不会忘记你,也算是你留下的功德吧。”
“丢,专偷女人的内衣内裤,还是人吗?口口声声说公平公正,难道他做的事就公平公正?”令季华说着竟然笑出了声:“变态的心理,把人家女人的东西拿去,没准就开心,看着她‘打飞机’都不一定,就是一个纯粹的变态佬。”
吴鸣也平躺过来,看见天窗上的武警用手往下面指点,就用手肘动了动唐元杰,嘴巴向天窗撸了撸。唐元杰看见武警的动作,就笑了笑,把被子盖了半个头:“睡吧,别弄得兵哥哥生气,要不然整晚都没觉睡,那才不划算。”
令季华倒不在乎,他嘟嘟囔囔着,见唐元杰和吴鸣没理他,只得把被子艰难地拉了拉,手上的铁链在被窝里叮当作响,便两手摊开,铁链压在胸口,闭目自怜为衣,沉浸在他的灰色世界里。
唐元杰背朝令季华转了个身,见吴鸣也转了个身对着马毛睡,只能独自卷缩起来,头被被子盖住,眼睛笼罩在暗色里,被寂寞吞噬着。一直在思索活着的理由,任泪水在眼眶打转。他不是不想振作,不是不想努力,只是事已至此,没有了任何的借口,让女儿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