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任维新在黎明时分才闭上了眼睛,到南柯一梦中去旅游了。吴鸣耳朵贴着墙壁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心里明白已到了早上上班的时间。他仰躺着眼睛微微虚闭,透过大大的镜片,一睁一眨地看着胡大爷与朱大爷交接换班,各自在交接本上签了名。
“伲个衰崽包闹了一宿,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看他一个比看十个人还难受。”胡大爷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临时的羁押室:“如果没送人进来,就让他们静静的,要不然非把你的耳根子给吵聋不可。”
脸型消瘦的朱大爷笑了笑:“那是谁呀?真的就那么难缠?”他说着把水杯从手提袋拿出放到前台上:“你认识?”
“作孽。”胡大爷摇了摇头:“就是我隔壁的二愣子,脑子不好使。如果不是看在他死去老豆的份上,早就用飞机铐伺候他了。”胡大爷说着最后交待:“这二愣子顶多下午就出去,他说啥都别理他,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等另外那小伙子醒来,看看他还要不要开水,他昨晚喝了不少开水,怕是晚饭都没吃。”
吴鸣虚眼看着两人交接完毕,见胡大爷从右边出去,才知道昨晚进来的是后门,右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大厅,那才是正门。此刻阳光正撒在大堂里,把各个阴暗的角落都影得明亮起来。
牛沃珂骑着女装摩托车到了分局,已是上午十一点三个字。他理了理崭新的警服,提着个快餐大步流星地进了左边的小大厅。“我是来放人的。”他说着把快餐搁在前台上,掏出胡长松写的证明递给朱大爷:“这快餐是给我们所昨晚送过来那人的。”
朱大爷把老花镜戴起看了看红彤彤的公章:“小黄怎么没来?你是胡所的外甥崽吧?”牛沃珂点点头:“他忙着那,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和我舅舅去中山了。”
“你们所还管到中山市去了?”朱大爷把证明搁进抽屉里,拿钥匙从前台的木门出来到铁网门前开门:“那真是够辛苦的。”
“没办法,那些捞崽捞妹,用障眼法骗人,在我们辖区骗了好些人。在中山那边又在祸害人,现在被小榄镇派出所抓住,因为我们这边涉及的案情重大,自然要把他们押过来审问,没准很快就过来呢。”
铁门吱呀呀地打开,吴鸣眼前一亮,腾地坐了起来,把厚厚的镜片擦了擦,希望是来处理他的事情。
“阿新,快滴出来!”朱大爷咳嗽着叫囔:“是不是不想出去了?”吴鸣听得很清楚是叫阿新,就又有气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见任维新没有一点反应便用脚轻轻地踢了踢他。
“坐监坐舒服了,不想出去?”朱大爷笑笑地说,用锁在铁网门上敲了敲,顿时悦耳、尖锐的金属声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回荡:“快滴出来,阿新。”
任维新蒙头蒙脑地坐起,用本地话很不情愿地应了声:“做么也呀?”“让你出去呀。”吴鸣小声道。
“快点,让你出去还磨磨蹭蹭,真是傻得可爱。”牛沃珂不太清楚任维新的情况,只是听小黄说过这人脑子不好使,就又习惯性地催促道:“丢雷老母,你再不出来就把你再关个三天三夜!”
“快滴啦,别犯傻,要不牛警官真的把你再关几天。”朱大爷像哄小孩一样地说着,两人同时走进了铁网门。
“我不出去!”任维新猛地站起:“叫我老母拿钱来,要不然我就打断那老鬼的腿。”他吸了吸鼻涕,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撅起嘴巴愤愤地盯着两人,像他俩欠了他八百块钱似的怒目圆睁。
“钱、钱、钱,钱你老母呀!都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自己赚去。干嘛还找你老母要钱?不害臊。”牛沃珂说着过去推了推他。
“你看看,你们俩人年龄相当,人家都穿着警服上班了,你却还找老母要钱,真不知羞耻。”朱大爷也上前去推他出门。任维新反手一甩,把两人吓了一跳,忙往后闪了闪。任维新趁机夺门而出,同时把铁网门关上扣死。
“哈哈哈坐监?这回让你们三个人坐监。”任维新手舞足蹈地笑着:“你们不让我老母拿钱,我就让你们坐监。”
牛沃珂傻了眼,朱大爷扑到铁网门前拼命用手上的锁敲打着铁门:“来人呀,那个气性闹事啦。”朱大爷急得普通话、白话、容奇话脱口而出:“捉住雷又你好抬,雷老母!看不扒了你的皮。”
朱大爷的尖叫声惊动了正门大厅里的人,有几个身手敏捷的过来追铺任维新,有两人过来开门。朱大爷和牛沃珂出了铁网门气急败坏地去追任维新,吴鸣看着外面混乱的场面,如果他要是定定神,没准就可以混在人群中从正门出去,但吴鸣没这胆量,也不想这么做,他怕留下被通缉的罪名。
任维新出了铁网门,见几个人要控制他,他便撒腿往外冲,出了大门口到院落里,几个来办事的人慌不择路地避让着他,待明白过来是逃犯就又合着追他的三个人冲进空阔无人的灯光夜市广场。
任维新气喘吁吁地又笑又闹地骂着为什么老母不给钱,这时一辆黑色丰田轿车挡住了他的去路。廖局长认识任维新,就从车里出来大声吆喝:“嗩崽,你又在玩嘛也呀?”任维新见了他,立马停止了奔跑和反抗,任由追上来的人把他双手反扭起来。
“廖局,本来是来释放他的,没想到他撒腿就跑,真是病得不轻,还没签名就跑。”牛沃珂气喘吁吁地解释着,他不敢把被他反锁的事说出来,怕廖局小瞧了他,也是工作经验不足的表现。到时候让舅舅知道,没准又会责怪工作无能。
“算了吧,他一个神经病,还不知道能不能写出自己的名字都难说。”廖局说着走进了一步:“人头猪脑,跑啥跑,看你没你老豆一半的本事!二十好几也不知孝敬你老母,还整天找老母要钱。回去,好好听你老母的话,别再瞎胡闹。”
任维新此刻变得很乖巧,朵拉着头忽地抬起头冲廖局长嘻嘻一笑:“那你做我老豆吧,把钱给我,我要去香港捡钱,回来还你。”
“跑,跑雷锋老母。”朱大爷满头大汗地追来,狠狠地扇了任维新一记耳光:“非关你三天不可。”
“行了,跟一个傻子较什么劲,我们的工作那么多,没必要为一个傻子花费那么大的劲。”
任维新挨了一记耳光,忽地一下包住朱大爷,把他重重地摔到在地:“打我?就不让你同我老母睡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朱大爷从地上爬起要抓任维新,任维新双手推开朱大爷,差点又让他摔了一跤。廖局走到两人中间,冲任维新严肃道:“回去,你再不走,真的再把你抓起来。”
任维新听话地撇了撇嘴:“不理你们,还是找我老母要钱要紧。老鬼不给钱,就打断他的腿!”他说着一摇一摆地往容桂大道走去,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样,还东看西瞧地看看各个店铺,冲那些人傻笑着……
吴鸣看着眼前的一幕消失,连大厅都静悄悄的,他到铁网门边往外看了看,见朱大爷和牛沃珂回来,就又回到竹凉席上靠墙坐下。
“来,这是你的饭!”牛沃珂把打包好的盒饭往地上一放,朱大爷才急忙把铁网门关上落锁。
“那我的事怎么办呀?”吴鸣过去把盒饭拿起,打开塑料袋问牛沃珂。“你自己看着办咯,下午三点钟之前还没人来捞你,那肯定是让你去‘同富裕大酒店’住住。”牛沃珂没好气地回答着吴鸣,转身离去时又接道:“十有八九你就是去‘同富裕大酒店’的料。”
的确,当吴鸣吃完饭躺在竹凉席上迷迷糊糊时,胡长松和小黄押了两男一女过来,分别把三人关好,就把吴鸣送进了看守所。看守所一所二十八仓,昨天有三人拘留到期,吴鸣自然就被送进了二十八仓。
吴鸣进看守所,和马毛一样,把衣服除尽检查拍照,吴鸣很不情愿:“干嘛要脱光衣服拍照、检查?”廖管教站在旁边看两名警察检查:“把你现在的状况留下,如果在里面会有不测,也是个证明,那都是为你们好。要不干嘛还要这么麻烦?”
吴鸣点点头,明白检查的意义,穿好衣裤后就跟着廖管教到了二十八仓。廖管教今天心情比较好,他掏钥匙开门时告诉吴鸣:“坐牢都得赶时候,以前一进去就会被打得扑垓。两千年后,国家抓紧了这方面的管理,只要你不闹事,就一切太平。如果真的有人欺负你,就使劲地拍铁门,那就是等于报警。”
吴鸣点点头,见门开了便自动地跨上个台阶,回头想看看廖管教和外面的景致,没想到鼻子差点被大铁门给碰上。
“哪里人?干什么进来?”武逹霖见吴鸣身上雪白的金利来衬衣,猜想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所以问话语气就有点软软的。
“江西进贤人。”吴鸣同样用软软的语气回道。他扶了扶眼镜,左右看了看,觉得书面和影视剧里犯人面目狰狞的形象,与眼前这些人完全格格不入,这些人其实都是很普通的人呀!于是长长的吐了口气,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哦,我们是老乡呀!”武逹霖语气很快就硬朗起来,冲左右的人叫唤:“你们这些**毛,他是我老乡,谁都不准碰他,要不然老子跟你们没完!”
“武大郎,你什么时候做老大了?”欧阳锦辉坐在监仓门口的铺位上扭头看着风仓笑笑地问,那些挡住他视线的人很快就让出条路来。
“辉哥,这么多天我就遇见一位老乡,还不能让我泪汪汪一次?”吴逹霖嬉皮笑脸地过去,一边牵着吴鸣的衣袖:“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看他戴副眼镜一嫖子人才,也不是什么大坏人。”
“哎呀,鸣哥,怎么是你呀!”冯磊猛然间眼前一亮,不顾手脚行动不便,腾地从欧阳锦辉身边站起,拖着铁链稀里哗啦地下了通铺,到吴鸣面前拉着他的手:“你这是怎么回事?也到局子里来了?”
吴鸣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呀。”
“嗨,说那么多干嘛呀,既然到这里来了,就有大把的时间‘吹水’。”武逹霖快活地站到两人中间,知道老乡与冯磊相识,那就不用‘过堂’了:“磊哥,还是让他先把澡洗洗,去去外面的晦气吧。”
“你现在想洗澡吗?”冯磊征询地问吴鸣,他觉得武逹霖的话有道理,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马上出去,要谈心有大把的时间。他问完吴鸣扭头又看了看欧阳锦辉:“我的新毛巾、底裤都给莫正奇了,你那还有吗?”
“辉哥,柜筒里还有三套,就先让一套给他吧,回头等他菜票进来就还上。”武逹霖看了看墙壁上的橱柜赶忙接嘴,并挂副怪脸,把欧阳锦辉都说逗乐了,便哈哈地指了指他:“还你老母呀,还什么换?不就十块八块钱,看来你就是只配去偷牛。”欧阳锦辉说完,里里外外的人全笑了起来。站在旁边的番禺崽和莫正奇,学欧阳锦辉的语气哄笑他。武逹霖不恼也不火,还愁眉苦脸搞笑地狡辩:“不就是捡了条绳子,我又不知道另一头还栓了只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