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在《民主主义》里曾道:凡是有生命的地方,生命肯定会按照构成生命的需要而决定取舍。活的有机体不会让自身变为自己的食物,它将它的食物变成它的自身。只有这样,它才能茁壮成长,而不是单纯的积累,或放弃自己的个性。张小英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渐渐地在每次发病前总有预感。星期二这天她从仓库回到宿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闹哄哄地去排队打饭,而是径直回到宿舍就躺下,她怕万一排队或端着饭碗晕厥过去,那影响力可就大了去了,在开展公司的那些村妇嘴里将永远都是个头版头条新闻。她躺在榻榻米上感觉到秋的凉意,背脊冷飕飕的不停往身体四下里扩散,脑海里不停地回放陈燕的影子,还有陈春宝那张穷神恶杀的脸,不觉间感觉到自己已飘飘然上到另外一个世界……
“快点叫曾祥梅过来!”翠姨上个月和丈夫离婚就住到这个宿舍来,她打好饭菜回到宿舍,见张小英像一个大字一样地仰躺着,双脚不停地踢打着木板床,双手不停地机械运动,笃笃的像敲木鱼一样,声音老大。翠姨知道她发病了,就赶忙让身边的同事去叫曾祥梅过来。几位同事分头寻找,其中有一位在台干饭堂找到了曾祥梅。听同事一说,在餐桌上的游小台、温国忠也陪同着曾祥梅和阿强匆匆忙忙地往女员工宿舍赶去。
翠姨见过张小英发病,所以也学曾祥梅的样,用筷子把她紧闭的牙齿撬开,让嘴巴里的泡沫吐出来,这样就不会引起呼吸阻塞,危及到生命。之后再用母子掐了掐张小英的人中穴,没几十秒完成这个动作,她就像睡得正沉被人唤醒一样,迷迷茫茫地看着宿舍里拥挤的人,好像个个都是冲她而来。员工们见董事长和总经理他们都过来了,便纷纷退出宿舍,在门口张望着。曾祥梅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双手,不停地搓着虎口,这样可以更快地让她恢复知觉,这是曾祥梅听一位老中医说的:“姐,下午你就不要去上班了,我让人陪陪你。”张小英恍惚从一部长长的电视剧里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游小台和温国忠也在,就勉强要起身,两人忙叫她不要动弹,怕她脑部突然充血又放出电来,再次发病,因为阿强在三人闲聊时提起过癫痫病的起因:是脑部不停地大量放电引起。
“下午就好好休息吧,让翠姨陪陪她。”游小台看着心里难受,从曾祥梅嘴里知道翠姨上个月离了婚,心情也不好,当他看着翠姨让人把饭菜拿出去,就知道她是挨着张小英的铺位,便冲曾祥梅缓缓道,然后又对着张小英尽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没事,开展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想办法处理好。”他说着给张小英挪了挪毛巾毯:“别思想压力太重,你只要好好休息调整下就没事的。”
“你想回家去休养吗?”温国忠接着游小台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每月发一半的工资。毕竟你是开展的老员工,有困难我们不能不管。”谈到张小英的问题,温国忠曾经听游小台讲过这话,所以搬出来直白。温国忠的话让张小英眼前一亮,她声音弱弱地说了声谢谢,继续听他安慰的话。门口的员工们大都散去,但声音还是非常的噪杂,不时从过道和窗户传来些惊叫声或打闹嬉笑的声音,那都是于都话的声音。
“姐,我看你还是回南丰去休养吧,爸妈都希望你回去。”阿强待游小台和温国忠说了许久的话,最后才露出牙擦苏开口,双眉紧锁:“你都听小台哥哥讲了,给你发一半工资,那多好。爸妈现在也老了,腿脚不利索,希望有个儿女在身边,我们实在是忙不开,你回去不是刚好遂了爸妈的心愿?”张小英半闭半睁着双眼微微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种不服输的感觉:顺德,开展,你怎么能这样玩弄和遗忘我呢?命运这不是在捉弄人么?小时候一直在父母身边压抑地度过,结婚后发誓要过属于自己的日子,没想到还是闹到了离婚的地步。想想眼前的状态,那回到南丰岂不是又回到了起点?唉,这就是命呀!“行吧,过完这个月我就回家去。”张小英说完眼角流下了两行泪珠,曾祥梅轻轻地给她抹去:“你就好好的休息吧,有翠姨和你聊聊天,困了就好好地睡一觉,感觉还行就出去走走。”这时,刺耳的铃声响起,上班时间到了。几个男人默默无声地出了宿舍,曾祥梅交待了翠姨几句也跟着告辞。
上班铃响过,整栋宿舍楼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有不远处饭堂传来扫把在地上刷刷刷的摩擦声,张小英知道那是舅舅杨德昌在打扫卫生,就要翠姨拿水来喝。喝完水,翠姨在她旁边的铺位躺下,顺手把毛巾毯搭在肚子上,扭过头看着张小英:“亲人就是亲人,你身体状况不好他们都那么着急。唉,将来我有个头疼脑热,也不知道有谁来照顾我。”五十挨边的翠姨话语里充满了哀伤:“孩子们都大了,没想到这一把年纪却活得如此狼狈。”张小英知道她是赌气离婚就缓缓道:“孩子们都大了,完全没必要离婚,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谁让他长得那么帅,被女人追逐只是隔了一层纱,就当他是做了一次错事。”“不管他,反正离都离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半。这样过活,眼不见心不烦也挺好的。”翠姨语气铿锵,内心却一团糟:想想中学就与他在一起嘻戏,为了和他在一起,离开县城到乡下和他生儿育女,没想到年近半百,他却那么卑鄙地出卖感情。她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天为什么看着他们在床上要大喊大叫?如果是冷处理,或许就会是另外一种结局吧。“你们还是复婚吧,就当那事没有发生过。”张小英眼睛渐渐地有神起来:“男人、女人其实就那么回事。”“他怎么能当着那个狐狸精的面打我呢?让所有的邻居都看了热闹。”翠姨眼睛红红的,好像一个月前的事又出现在眼前。“可能是鬼迷心窍吧,那女人也离开了开展,有时候看着他一个人下班在外面垂头丧气地溜达,好像是特别的郁闷。可能正在反思自己的错误,你就原谅他吧。”翠姨没有吭声,只是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她思想极为矛盾,眯着双眼忽地想起不知道是谁说过这么番话:现在这个社会,离婚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自己能够从新给自己生活的勇气和信心,相信自己没有男人一样可以活的很好;接着她又想起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话:离婚后的女人应该自信,自信的女人最美丽!是的,只要有自信,有生活的信心,就一样过得开心、快乐!一样可以生活的多姿多彩;一样可以拥有更美好的明天!所以,要学会给自己信心和勇气!给自己的生活一个目标,然后自己努力去实现自己的这个目标。有了生活的目标,女人就会有生活的热情和激情!不管是否年老,不管是否容貌娇美,不管多么的脆弱,只要给自己树立了目标,坚持努力的去实现;就会发现自己依然很有魅力!等实现了这些目标,便会感到自豪,便会知道自己原来很伟大……
这个点正是上班的时间,人体生物钟让张小英完全没有了睡意,她看着翠姨似乎已进入了梦香就傻傻地看着窗口:回去?回去吧,看来地藏寺或七层塔那才是最好的归宿。做人几十年,一晃就三十六载过去,自己这身体,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年。唉,普度众生的观世音呀,就让我剩下的时间,在你面前忏悔,打坐供奉,保佑来生不再在苦海里飘零。张小英想着不由得又看了看墙壁上供奉的观世音。“小英,知道你中午不舒服,那时候特别忙。现在感觉好点了没有?”杨德昌打扫完饭堂,接下来就是打扫这一段走廊,这样每天三次的工作,第二个阶段就算是完成。他经过窗口,见张小英没有睡着就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进来:“我打扫完走廊就没事了,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张小英见舅舅来了,便吃力地慢慢坐起,靠在通铺的墙壁上看着舅舅在对面的床铺上坐下:“小台哥哥要我回家去休养,说实在的,我真的心不甘情不愿,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杨德昌掏出红梅烟点燃支,吐着烟圈,露出阿强一样的牙擦苏:“那有什么办法?身体不行,那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你妈妈也说要你回去,我看还是回去好,如今这年月不愁吃不愁穿的,可不敢和二十年前相比。你就是在家里啥都不干也饿不着你,我看你还是回去的好,等身体养好了再过来也不迟。也省得阿强、祥梅和我们老担心你的身体。”张小英听了默默地点点头。杨德昌起身把烟灰弹出窗外,又落座:“琳琳老公还在干部宿舍住,今天中午有辆特别高档的面包车送他回来,乐乐说他进了宿舍就没有再出来,可能是吃过午饭了。”“舅,要不晚上宵夜我们一起聚聚,你通知下吴鸣,也难得我们在顺德这么多年。”张小英知道还有半个来月在顺德呆,就想好好趁机与亲人们聚聚。
“行吧,那你先好好休息,晚饭要不要我给你打过来?”杨德昌起身到门口回头见张小英摇了摇头,心想:那我得先通知阿强和祥梅,要不然他们又会带着张鹏,不知道在那蹭饭吃。“不用了,我三餐不吃都不饿,还是等宵夜一起吧。”张小英摸了摸发福的肚皮,知道早餐和午饭没吃,但的确是没有一点饿意。
打杨德昌进门,翠姨一直是醒着的,听他开口的南丰口音就知道是他。自从公司人人都知道他****的事,翠姨就极少同他说话,在她眼里,这种男人比杀人犯还可恶。她见杨德昌走了,就翻过身看着张小英:“我们出去走走吧,看你也睡不着,我知道南区新开了一家茶餐厅,味道挺不错,我们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坐上半天。”翠姨说着就坐了起来。“我不想去,那地方尽烧钱。我们还是宵夜在一起吃吧。晚饭你可以先在公司饭堂吃点,反正不要钱的。”张小英说着勉强想下地:“是该和大家聚聚了,因为我在顺德的时间不会太长。这一走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顺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顺德和开展遗忘得一干二净。”张小英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遗忘顺德,顺德遗忘。”
“就是嘛,还在呼这么次小资的情调?”翠姨说着把鞋子踏好,一把将张小英拖下床:“走吧,没有男人,我们会活得更好!”张小英被拖得摇摇晃晃,出门后翠姨就挽着她的手,如挽着个病人一样出了宿舍大门朝南区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