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载体,不管是受过特殊教育,还是高等教育或中级教育,抑或是因为贫穷没上过学。只要是在成年后融入社会,他们都会在各自的环境里认识自我重新塑造自我,监狱也不例外。冷静由徐勇强、柳志荣和书记员在中山市南区环城马岭看守所接过来送到勒流看守所一所呆的时间长是比较特殊的,不像身边的朱启明和隔壁二十四仓的朱启晖进来两个月不到就过到二所,那意味着两人刑事案件确凿,经过检察院确认必须受到法律严厉的审判。冷静庆幸或许可以脱罪,毕竟有四个律师在做方方面面的工作,那是托妻子凌艳珺的福。凌艳珺虽然是律师,但按法律程序要求,妻子是不可以担任丈夫的辩护人。所以凌艳珺只能托她大学的四位同学来为老公辩护。几个月后,案件定性又押回到勒流看守所,前前后后一恍半年多就过去。他始终认为他所做的事是在为顺德纺织进出口公司盈利服务,只是方式方法不妥。所以进到两个看守所来,还始终坚信很快就会获得自由。只可惜没想到在牛童枫进来的第三天,他还是被过到二所。二十五仓的仓长就由银闵喜担任。喜闵银由管教一句话,做了仓长,接了冷静的位置。仓长的职责就是管束仓里所有的羁押人员,并报告每天里面的情况,遇上反抗捣乱的羁押人员,第二天告诉管教,保不齐被带出门口去就要戴飞机铐或罚跪或挨皮带抽等处罚,情节严重的就要‘睡龙床’。因为牛童枫进来还没有超过一周,所以喜闵银必须把他的信息重新记录一番。
家在乐从的喜闵银虽然跟着番禺仔伍涛辉十来年,可家境并不是很好,虽然有不少钱从他手上流过,但家里除建了栋四层半的楼房外,基本上没什么多余的闲钱。此时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他才感悟到赌博带来的后果是贫穷。时刻惦记着自由时少给了老婆些钱,少关心了两个孩子,少陪伴了老爸老妈,弄得老婆在家里照顾双亲,照顾那一对龙凤胎上学,还要靠种菜卖来找生活费。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他冥冥中感觉这一次在劫难逃:好端端的在家里过完年,还没过农历二月初二出去开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又被徐勇强他们弄进来?他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测:难道是年前的案子又被追诉?还是斯永光松了口?或是以前的案子又叠加起来追诉?他心里没底。好在是刚刚进来的第三天提审时,出去遇见伍涛辉被带回来,彭管教让他说了一句话:“伍哥,我账上没菜票,赶紧让管教在你的账上划些给我。”喜闵银清楚伍涛辉的为人——宁可省着点自己,也不会委屈死心塌地跟随他的人。自此他每个星期或半个月,都有几百块钱的菜票到账,自然就可以每周填写两次羁押人员购物单,买方便面、洗漱用品和一些零食,或私下里托花崽们买烟等等。
为了更好地迎接十一月八号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顺利召开,全国各地公安局提前三个月实行严打措施,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看守所都人满为患,顺德勒流看守所也不例外。在一所,每个八十来平米的监仓几乎羁押了近六十名人员,前二十几名基本上是在二十五仓呆了两个月以上的羁押人员,当管教下午下班后,喜闵银让只读过两年书,老家在江西九江的武达霖外号武大郎,趴在进仓第一个铺位的木板上歪七歪八地记录着:姓名、年龄、犯啥事。这些都是喜闵银第二天要亲手交给管教的材料。当他听说牛童枫是砸人店铺进来,便眼前一亮:“你吊毛还挺有个性,学港台片去砸人家店铺,有那么大的‘梁子’?有必要那么做吗?”
“没办法,一时兴起才让几个小弟去做了这事,没想到又进来了。”牛童枫装作老成的样子,学着港台片老大的口吻笑嘻嘻道,没想到本来蹲着的牛童枫被喜闵银坐在铺位上恨恨地揣了一脚右肩膀,一屁股坐在水泥地面上,连双手撑在地面也感觉到发痛:“雷老母,毛都没长全就想做老大,港台片是不是看多了?你在杏坛那角落活腻了不成?”
“没有,我没做老大,是我堂哥带人干的,我只是跟在后面看看热闹。”牛童枫申辩着,没想到与电视剧《武松》里面长相一模一样的武逹霖,把笔在木板上一拍,抓起他的领口,恨恨地扇了两记耳光,接着又被重重地推倒在墙角下,头重重地撞击在墙壁上。牛童枫欲哭无泪,他知道怎么挣扎都没用,因为六米多高的天窗在头顶上,即便是有武警经过,这里也是个死角看不见。他不敢反抗,害怕半夜里被人用毯子裹住打死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更别说随时会被人穿小鞋。在这个环境里无论如何也要逆来顺受,适应环境。这是进过几次号子的牛沃珂以前告诉他的事。
“怎么啦,不服气?要你报上材料还‘吹水’?到了这里必须老老实实!是龙你给我卧着,是虎你给我趴着。”喜闵银看着瘫坐在地的牛童枫:“过来,别在那装死。要不然明天让你洗完一整块香皂,擦破你一层皮。”这是种折磨人最好的方法,也是按监仓严格执行卫生标准的要求去做,以免疾病传染,所以每个羁押人员都必须每天洗澡,而且一定要用香皂洗,相互监督,如果有谁不按规定去做,那就第二天等着管教来收拾。至于监督之事,完全由仓长说了算:说你是圆的,你不可能是扁的;说你是扁的,你不可能是圆的。
牛童枫后悔多嘴添舌,不应该像在外面那样牛气哄哄,当他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详细说完,喜闵银忽地想起正月间跟着伍涛辉开车到过磊磊士多店,伍涛辉说是大哥要两人去拿些货:“那店主是不是瘦条个的后生崽,女的白白净净四十来岁?”喜闵银问牛童枫,见蹲在地上的他点点头,心里明白就笑笑道:“这回好了,别以为你娘舅在容桂城西派出所做副所长,你惹是生非到那个店,你就得罪的人大了去了。在严打期间,看来他也保不了你。”喜闵银坐在铺位上,靠着墙壁抠着脚丫子,心里想,得罪老大朋友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治治他,反正时间、机会大把,玩玩也可以消磨时间。
冷静拧着编织袋,在一所和二所之间二十几米的过道里像其他几十名过所的犯人一样,接受二所管教们的检查,然后被送进A28仓。当他听到身后大铁门咣当落锁的声音后,便仔细打量起四周来:跨进铁门槛是风仓,地面中间是凹进去的一个回字形,四周的地面高出周边十来公分,这样在下大雨的时候,雨水就不会溢出大门,流到铁门外的大走廊,而是流进一个拳头大小的下水道,再流出看守所。他再跨进监仓,见地面虽然和一所一样是水泥地,但绝对没有任何尘埃。大小便池在监仓进门的右边角落,每个犯人进监仓都必须打赤脚。在睡觉的那头,悬空一米八左右高是一排柜筒,上面标明了阿拉伯数字。他在夏世荣的安排下,将花了五块钱菜票买的编织袋按夏世荣的指点,将东西到出来搁在第三个柜筒里。犯人们见他有一大包东西,知道是个有钱的主,便眼光异样。
“缘分呀,在一所二十五仓我们同仓,过所又同仓,真是难得的缘分。”朱启明手里握着过所第一天就戴上的铁链,拖着脚镣默默地度到冷静身边:“你不是说没事,顶多呆三十来天就出去,怎么也让人揪住了辫子?”朱启明笑笑地就像在外面散步遇上老朋友一样地谈吐着:“这是我的铁哥们,大家看着点。”他说着扭头看了看其余十四名犯人:“世荣,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静哥。”夏世荣很知趣地笑了笑,见冷静愁云满面就劝导:“别想不开,即来之则安之,人生除死无大难,或许开庭你的律师有料,当厅把你释放了都不一定,目前的任务就是安安静静地在这呆着。”夏世荣说着,送饭的小窗口打开了,那就意味着晚餐行将开始,他把花崽送冷静进来时带过来的朔料圆凳子往第三个位子一放,那就意味着他在这个监仓属第三把交椅。
夜已经很深,长明灯在十七人的铺位顶上似火球一样地亮着,如果不是十分困倦,在前二十一天一般都难以入眠,只是习惯了一所亮灯睡觉的习惯,许多犯人都呼呼大睡起来,连朱启明也一样。独有冷静怎么也想不开: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自己行差踏错?妻子和女儿还好吗?年都没在一起过,正月里艳珺有没有带女儿冷艳去湖南娄底看爷爷奶奶?问过好几个律师,他们都默不出声,只有在大学里死缠烂打凌艳珺的胡珂云点过头,算是回答过他的问题。冷静想着翻了个身,没想到碰着了夏世荣。
“想那么多干嘛呀。”夏世荣侧起身子,因为拥挤,嘴巴自然就快挨着了冷静的耳根子:“我们都是幸运的,睡觉吧。”
“我无辜呀,不就是有人看见我家里有两辆小轿车,才搜肠刮肚想陷害我,怎么会这样?”冷静似乎已经钻进死胡同:“真是人心险恶。”夏世荣似乎也没有了睡意,他看了看天窗,没看见武警的脚步就继续咬冷静的耳根子:“朱启明进来的前几天,那个江西南丰的刘明亮在上午十点来钟被武警们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用说也是被带去执行死刑。与他相比,我们还是幸运的。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看看每天升起的太阳,打发在这个世界上两万多天的日子?”他说着用眼睛朝身后示意着,见冷静明白继续道:“只要是过所立即戴上了手铐脚镣的,即便是开庭再上诉,都难免会被突然袭击地带出去执行死刑。管教是我的战友,那天下午就告诉了我,说刘明亮立即执行的宣判书都是在刑场临时宣读。是啊,我们算是做了错事又算得了什么呢?最起码我们还有改过的机会。所以你别想太多,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律师,他们自然会在适当的时候叫你出去,然后等待结果就是,想得太多,反而对自己的思想不利。”夏世荣说着见天窗有武警的脚步在移动,就朝冷静眨了眨眼,用嘟哝的语气道:“睡吧,六点钟还要起床整理内物,背颂十不准和其他的规章制度。三天内背不出,麻烦可就大了。你在广州外语学院毕业,算是有文化的人,应该没有问题,但也要好好休息。”
夏世荣说话,冷静一直没有开口,他知道夏世荣是为他好,可想睡觉,再怎么着也睡不着,只有闭上眼睛,满脑子将童年回忆到现在,算算四十一个年头所经历过的人和事,包括做得对的和欠妥的,都一一回顾。同时也想朱启明为什么会说他是他的铁哥们,那自然是因为朱启明进入看守所没谁给他送过菜票,冷静看他早上挨饿不时会给他一包方便面才换来如此地称呼吧。想想走了一个死刑犯,又来了个死刑犯,,死刑犯都是睡进门第一个铺位,而那些身无分文的犯人,刚刚进来大都是睡在挨着茅坑位置的铺位,按先后顺序而来。冷静一进来就睡第三个铺位,他心里还确实感谢起朱启明和夏世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