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26日的这天,顺德由县改市。眨眼间十年过去,历史很快就晃到了2002年的这天。当天,顺德人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地请来了港台著名歌星、国内歌坛一级演员等等欢聚在德胜广场。几万人相聚在广场!本地人、外来工都在人山人海中共同欢庆着顺德这一誌庆的日子。人们以一种狂热的心情去抒发各自的感受和寄予的厚望。
傍晚,天空还飘着蒙蒙细雨。陆城、阿来和吴鸣在阳台上看着阴暗的天空。见楼下张杏梅坐进马凯云的小轿车去德胜广场,便取消了赶去现场观看大型表演的想法,决定从顺德电视台上看现场直播,觉得这样是个万全之策。如果天公继续不作美,那也免去了车旅之苦,万一天公照应顺德人,在电视里同样也可以看到整个德胜广场热闹的场面。想罢,三人都不出门,眼睁睁看着外面纷飞的细雨,渐渐隐于夜幕之中。当顺德电视台播音员报道上天照应顺德人,顺天意地没下雨时,晚会照常举行。看着电视里热闹的场面,吴鸣忽地想起容桂,想起梁峰,想起王彩明,想起樱花想起阿强和曾祥梅来。
听着播音员无聊地做作激情的声音,吴鸣给阿强通了话,知道他正在从深圳返回顺德:“那是顺德人的事,十年就十年呗,二十年又怎么样?有这份工打我还在容桂呆着!”吴鸣听他说着只有苦笑一回:“我们的确是外来工。随时随地都很容易被顺德遗忘,但纵然是如此,我们也不要将故乡遗忘就是了。你和祥梅回家过年那么开心,而我却困在了顺德,还是羡慕你们有钱人。”与阿强通完话,吴鸣手机握在手上就又无聊地翻开信息单找出王彩明的电话号码。他觉得这位同学应该是闲散人一个,不用说也到现场去了。因为从容桂搭公交车过去只要十来分钟就到德胜广场,除非樱花公司晚上突然要额外地加班。
“阿鸣,你不来现场看看吗?北滘到这又不远。”吴鸣一拨通王彩明的电话,还未张口就被他先给呛了个够:“冯医生说你在北滘,前段时间还到他那里看病。他告诉我的,你干嘛要这么隐秘自己的行踪。你现在在哪?过不过来,过来就约个地方见见面。”
吴鸣听了,牙痛似地倒吸着凉气,觉得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行踪,就没必要隐瞒,还是拉拢下他好。同时布布迷魂阵,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多少该提防着点,别让他把自己卖给了梁峰,他还帮他数着钞票:“不过去了,我这会儿正在中山,在北滘那家公司做得不开心,准备换个新环境。此时正与朋友在干杯呢。”吴鸣说着看看阿来和陆城两人涩涩地盯着电视屏幕在发呆,见没人有心思听他吹牛就继续道:“等餐后看看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可能会与几个朋友过去看看。梁峰和你们在一起吗?请转告他,我很记挂他和陈光荣!不要太麻烦他人来找我,我会记住他们的这份情。”
王彩明还没来得及回话,吴鸣却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在吵嚷的人群中,见梁峰扶着田晓静,身边跟着佘丸子、罗国庆、赵云等人。王彩明再次拨打吴鸣的电话,却听到手机里传来客服甜美的声音:“你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梁峰拥着田晓静走到王彩明身边,见他握着手机目光呆涩,便老大似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见王彩明摇摇头,便继续随着人流往灯光耀眼的演出场地流去,一手还握着手机,随时准备拨打胡长松的电话,或接听对方的电话。
今晚虽说是建市十周年,但对梁峰和田晓静而言只是为了份热闹和丢失的钱财,被人要挟着才光顾到德胜广场来。因为经过多方侦查,那小偷是田晓静所熟悉的一个人,对方才一定要大腹便便的她到场成交。所以才有这么一回劳师动众,在德胜广场上上演。
“这小偷也真怪,偷去了那么多钱,还要用礼单来敲诈人。真不得好死,害得我们东奔西跑。再花十万块也不知对方肯不肯把那份礼单记录原件还给我们。”田晓静挽着梁峰的手,头靠在他胸前说:“不是为了我哥的前途,我才不管他呢。”说着将腋下的包夹了夹,因为里面放有三万块钱现金。
梁峰没回话,只是一手在她头上轻摸了下,双眼警觉地环顾四周。见王彩明、佘丸子、罗国庆和城西派出所的干警在人群中离自己不远,便盼望着手中的电话快点响起来,也好速速成交或将对方制服。因为那礼单记录确实关系重大。看来这个小偷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故而梁峰渐渐地显得有点紧张。因为距约好的时间已剩下几分钟了。忽而梁峰又想起田晓静肚子里的孩子,觉得做父亲的光荣有点像品尝悠游徘徊在乡野的腌渍时间,便抬起头来看看通红的夜空,吹云散雾中演出开始,又似陡然看见了天上的星星。脑子里越来越明朗,竟似悟出了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样开心。
“喂,钱准备好了没有?我怎么见你两口子没拎着钱包?”梁峰的手机一接听,话筒里便响起了一个陌生男子吼叫的声音。
“在我老婆衣服里来着。”梁峰紧张地说:“东西原件带来了没有?”田晓静听着梁峰与对方之间的谈话,那大大的双眸之中不时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与梁峰狡黠的目光相比,简直就是雪山之鹰与草原蟒蛇之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梁峰身边人群的右侧引起了阵小小的骚动,很快就让出了个圈子。梁峰握着的手机话筒里传来嘈杂之音,便迅速过去一看,只见几名干警擒着位小个子青年,胡长松挤过去猛踢几脚。嘴里同时吼着些泄气的话儿:“找死的东西,竟敢弄到你峰哥家里去。还敢敲诈勒索,真有种。”胡长松每说一句就踢一脚。直到那小个子青年蜷起了整个身子不再哭喊,也不再动弹,才停住了脚。看看身边的梁峰和田晓静,脸上便扬起了得意之色:“费这么大的劲,今天终于逮住他了,一定要他比死还难看。”王彩明也挤到了人群中,看着地上痛苦着蜷曲成一团死虾一般躺着的小偷,心里一阵发凉:警察怎么这么狠心打人?梁峰与胡长松关系这么好,没准哪一天把吴鸣给逮住,想必也会像躺在地上的这位小偷大哥一样悲惨得不忍入目吧。想着摇摇头,又一次拨打吴鸣的电话。这回通了,便告诉了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晚会继续进行,不管此事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出发生在瞬间的一幕,旁边出现一个两个扒手,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在公共汽车、巴士等车上,有时还不止一帮小偷,更何况这么热闹,场面又大的场所?但在梁峰与田晓静心里总算是一块心头石落地了,虽然暂时还不知能否追回那笔巨款和金器饰品,但在大悲大喜之后,人已轻松得双脚软软,每前进一步都好像踩在了云朵里。为了田光辉的安全,好赖那张红色的礼金记录单已应有了着落,便无心看演出,步行着随胡长松到停车场去,一面巴望快点审那小偷,速速要回那笔钱和东西,以免夜长梦多。更重要的是,不要影响了哥哥的前程。
梁峰和田晓静在客厅里无心地盯着顺德电视台晚会现场直播的节目,每当身边电话铃声响起一次,失望的消息就不绝于耳起来:“峰哥,这小偷是广西桂平的。曾在田晓静以前的店铺里做过搬运工,自然知道田副市长是她哥。结婚那晚进去偷是属偶然。这小子做事不勤快,又好吃懒做,离开店铺,失业后就做起了小偷。偷到峰哥你头上,那纯属是次意外。不过,据他自己招供,在爬上了阳台就见你把包里的钱统统倒出时,便一直盯着看着没松过眼。他说那时差点想进去抢,但认识田晓静,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在场就忍住了。直到你去冲凉后才动手,用螺丝刀撬开铝合金窗进去便得手了。”
田晓静在身边也想听听胡长松吹嘘,便按了下免提键。当听说那小偷在阳台上见她挺着个大肚子时,田晓静浑身一颤,立时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天呐,那晚回来关门后自己就一丝不挂,那小偷岂不是窥视了自己的裸体?在现代的城市里,有人用望远镜窥视他人室内的隐私,没想到小偷也沾上了这点,而且不用通过望远镜,几乎算是“现场直播”了。想到这里脸上一红,双手在****前一绞。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动了胎气,肚子里的生命猛地蹬了她一脚。痛得她呲牙咧嘴把身子再次放松下来,才觉得好过些。内心恨着那个小偷,看着电视上播的小品,不但笑不出声来,还狠狠地骂了声:“挨千刀的,肯定不得好死。”骂时脚上用了点力气,也许牵动了腹肌。骂毕又觉得腹痛,而且比刚开始还要痛。
“第二次审讯,那**毛啥也不说。峰哥,我看这事只不过是他一时突发奇想罢了,这张礼单记录对他也没什么用。不过对你大舅子可是性命攸关,这时正在我手里呢。”梁峰听电话里胡长松说着,松了口气。见田晓静脸部扭曲着显露出痛苦状,便腾出只手去摸摸她鼓鼓的大肚子,又再摸摸她的头。觉得头上不烫就问:“怎么了?很痛?”田晓静点点头。胡长松在电话里一时不明白意思,以为是在问礼单记录单的事,就极快地接嘴道:“峰哥,你大可放心,东西在我手上,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看见。”梁峰怕她一时要生产,又怕影响胡长松说案子的事,一时没有了头绪,差点就变成只无头的苍蝇。当胡长松说完“看见”二字时,梁峰在免提键上重重地一按,便结束了胡长松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产了?”梁峰脸呈喜悦状,一手轻挽田晓静靠在沙发上的头。
“差不多,按日子推算也该了。”田晓静咬牙道,脸上呈现的痛苦表情与梁峰的恰恰相反:“打电话告诉妈妈,我们先去桂州医院吧。”要做母亲的喜悦并未给田晓静带来太多的兴奋。三十挨边的女人,难产二字在事先就充斥着她的耳膜,并莫名其妙地,心里有点紧张起来。所以每一次抓住梁峰的手,便十分地用力握着。
梁峰忙手忙脚关灯时,仍忘不了看看已经重新装修过的阳台,怕窗门未关,又给小偷以机会,觉得适当返回客厅时,电话又响起,他怕是母亲打过来问要带什么东西,便及其耐心地接了。却没想到还是胡长松打来的:“峰哥,那小偷说钱已花光了。”胡长松说的很快,他怕梁峰难过就抢着解释:“当今社会小偷多如牛毛,社会发展就这么个样,贫富两极分化得厉害,那些口袋里瘪瘪的人自然就要穷则思变,变则去偷、去抢、去骗、去不择手段地弄钱。于是形形色色的盗贼便应运而生,中国的警力是十二分之一都不到,与美国的三分之一相比,相差甚远。于是他们得手的就更多,同而也产生了一个社会的畸形面。那些杂毛小偷得手后就大手大脚纸醉金迷地花钱。找小姐、住宾馆、上舞厅等进行着高消费。别说即使是十几万块钱现金,就是几百万堆在他们面前,不消十天半个月也会被他们给花得个落花流水。峰哥,我确实尽力审问过他了。真的没有了,而且那些金器饰物也已被他在当铺里典当了。”胡长松越说越无力,如做错事的孩子,语气越来越不足,好像没找回那笔钱和金器饰品都是他的错。为了宽梁峰的心还是补充了一句:“在案件中,我会尽量把损失给你降到最低的,峰哥,你放心好了。”
梁峰一边点着头,一边敷衍着:“呣,就这样吧。我得马上去医院,孩子快出生了。”说罢挂了电话,挽扶起妻子出门而去。田晓静走时慢腾腾地,下楼时问是谁打来的电话,梁峰说是母亲打过来的。他不敢说是胡长松,因为怕妻子又刨根问底,知道空欢喜一场,结婚酒赚来的东西一无所有之后难过而影响生产,便暂时隐瞒了下来。
梁峰和田晓静举步维艰,在踏上桂州医院大门的第一个台阶时,田晓静便感觉到羊水已破裂,顺着大腿已流到了鞋子里。梁峰母亲在台阶上伸手接过田晓静的小手,梁峰便疯子似的冲到挂号处办理住院手续,很快就有妇产科的两位护士热情地过去迎接着田晓静,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做着应做的准备。
产房里,田晓静阵痛难忍,梁峰额头上罄出密密的细汗,阵痛中田晓静不顾一切抢过梁峰的手机便打通了哥哥的电话:“哥,我要死了,我好痛。好难受呀!”当唐秘书接听后立即转告了田光辉,他看看演出已近尾声,便带着李琳娜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文艺晚会的现场。同时向王市长解释下,便告辞了。
当田光辉和李琳娜一踏进医院妇产科的大门,便一头扎进了产房。值班医生认识田光辉就向妇产科主任报告了田副市长莅临之事。很快,妇产科的莫主任就亲临了手术室,并全面地主持着工作。进行仔细、安全、最得体、最有效的方法接产,为剪不剪破****口而下了道裁定:坚决采用自然生产法,因为这样不易伤及母体,也利于产后的恢复及出生婴儿的健康。李琳娜听着不停地点头,并留在了产房里。
田光辉在产房外过道里绿色的靠背椅上落座,与梁峰的父亲同排坐着时,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已快近凌晨,怕影响小唐的休息,就抬头对唐秘书道:“小唐,你开车先回去吧,我再等一阵子。”起初唐秘书不肯,但经不起田光辉再次命令似的口吻便讪讪然离去:“去吧,大姑娘生孩子,你在这儿不方便,外人知道,会唾弃我假公济私呢,你先回吧。”唐秘书走后,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些事儿。大都是越俎代庖地说田晓静的好,说着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田晓静嚎叫的声音更大了,梁母出来让老头子赶紧回家去拿点东西,走廊上便空空的只剩下田光辉一人在守着,几盏明暗不一的路灯在过道里幽幽地亮着,把他的影子压缩成一堆既明又暗的小块,搁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如他的思想一样在渐渐地放纵,从以前忽明忽暗地回到了现在。
田光辉一手撑着下巴,架起的二郎腿停止了摇晃,听着妹妹惨烈的叫声心越收越紧,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此时虽在朝着人生更高一层的发展而艰辛痛苦地付出,可每一声都纠痛着他的心。想着文革期间自己所遭受的罪和72年田晓静出生时的情景,那分痛楚就令他眼眶湿润:母亲产后的当天就被拖出去批斗而落下疾病很快去世,是自己抱着田晓静东一口西一口讨着奶水把她拉扯大。父亲平反后,日子才好过点,可没多久又到了肝癌晚期。在顺德,此时真正的亲人只有产房里号啕大叫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当然也忘不了那些街坊邻居们对他幼时的关照,那也是鱼水一样的深情,令他时时会反省自己的行为。在面对经济浪潮扑面而来时溅起的浪花,总有种不安的弦在绷紧着他的思想,七上八下地难受死了。能不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已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把握,充其量只能尽量避免犯罪的行为而已。
“来,来,来,喝点热粥,真是太巧了,田市长。”田光辉被胡长松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绷直了双腿。
“我刚下楼要回去拿个襁褓,就遇上了小胡。他又开车送我到拿东西回来。”梁父道:“在返回的路上,路过海鲜坊便捎了些鲍鱼粥。”梁父说着脸上堆笑成一团,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头一次吃鲍鱼粥。那种想尝试和将要尝试的心情,很快就填充了他的思想。真是年代不一样了,绝不可拿六零年来相比啊。
“刚审完那案子,几个伙计说要宵夜,是事先定好的粥,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这么有缘分,田市长你还是喝点吧,都快凌晨了,喝点养养精神也好做娘舅呢。”胡长松说着笑着,解开一个包裹递给田光辉,自己也打开一盒,往田光辉身边一坐,张嘴对着粉嫩的粥面吹了吹:“这味道就是不一样,桂州绝对没有第二家。”
“那你的同事们吃什么?”田光辉问。
“我已打电话告诉过他们,让他们自己随意去。”胡长松说完埋头急急地喝了几口,然后抬头边喝边把梁峰和田晓静失窃之事破案的经过和审理的结果,都详细地告诉了田光辉。不一会儿,廖局长和镇长以及田晓静所在的街道办的几位老太太也都过来了。不用说,都是胡长松给通知的。目的当然就是要让人知道,胡长松挺能耐,和市长是走得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