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如果有谁问:“花一毛钱是否可以随时和外界交流?”人们一定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2002年2月26日还这样认为,那可就太落伍了。因为谁都知道,发一条短信只需区区一角钱。张杏梅在二十号这天收了工资的当天傍晚,连饭堂的晚餐都来不及吃,冲完凉就迫不及待邀吴鸣打摩的到北滘镇镇中心,去十几家手机店挑手机。由于走出东大门没有的士可搭,两人只有拦摩的。上车后自然是吴鸣坐在摩的司机后面,张杏梅坐在吴鸣身后。摩托车的长度有限,当张杏梅坐上,全身已贴在了吴鸣的背上。吴鸣回头见他没有地方扶手,就叫她抱住了他的腰,两人俨然如同一对恋人般的样子。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在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中,双方的内心都不由地颤抖起来。吴鸣怕失去控制,便掏出手机拨打了雷振鸣的电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喂,骡子吗?我阿鸣呀,我想在北滘买部手机,你过来帮我参谋下。”也不等雷振鸣开口,说完等的地方便挂了机:“十分钟后在文化宫见,不见不散。”
早春的傍晚,天黑得不迟不早。两人在那闲聊了会儿,当天刚要暗下来的时候,雷振鸣踩着辆破旧的二四式女式单车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工人文化宫。从他住的北滘村头到镇中心,两公里的路,雷振鸣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几个爬坡路段。“你打电话给我的当儿,我正冲凉,是不是久等了?”雷振鸣笑着冲张杏梅道。张杏梅自然要先谢谢一番。然后三人就逐个店铺去看了一回,最后决定在常买的那一家搞掂:“摩托罗拉191这款不错,蓝屏新潮。上周我带阿花的男友到买过一部,本周价格又降了六十块。合算,就选这款吧,准没错。”雷振鸣说。
张杏梅细心抚摸着手机,按了吴鸣的手机号很快就接通,又按了雷振鸣自报的手机号都能接通,最后拨打本店的电话以试音质效果,在认为可以后就成交了。张杏梅拥有了自己的手机,从此就可源源不断地往外界发信息。明天去南方人才市场就可派上用场了。免得在简历上老要留同事的手机号或公司的电话号码来联系。现在虽上的是136网络,因为刚过春节回来钱不多,等下月收了工资就上139网络。这是当张杏梅掏钱买手机时就想好的办法,因为身上现金有限,还向雷振鸣暂借一百块,问吴鸣身上只剩五十块钱,所以也只能如此行事。同时吴鸣也再一次感觉到没钱的悲哀,又想起找梁峰钱的事来。
手机买好的当晚,不管怎么劝怎么拉雷振鸣去宵夜,他始终不肯,只丢下句话儿:“我忙着呐。才八点钟,又不饿,省着点,我回了。”满口北方话,突兀地显现出青海西宁人独特的热情,然后就踩着破旧不堪的烂单车扬长而去。在二周后阿富告诉吴鸣那晚他回去煮面条做晚餐,才后悔得直吐黄水:满脸大胡子的他,太爱为人作想,难怪三十擦边,还暗恋着小靓仔李芬,那种欲爱不能、欲罢不休的感觉,竟缠绕了他进现代集团至今已三年,在吴鸣眼里,通过这顿面条,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去说服老乡李芬。小靓仔李芬与张杏梅同住311室。那么攻心战自然就得先由张杏梅去完成,当然省不了吴鸣在张杏梅的耳边吹风,大说特说雷振鸣为人的好处:“真的,小伙子,不错!”
手机买好,和雷振鸣散了。自然又是打摩的回北滘工业园生活区,下车居然就遇上小靓仔,同室自然亲近,就拉着她同去宵夜,也算是晚餐。张杏梅一边看着手机使用手册,一边给吴鸣发了条信息过来。当时吴鸣正上洗手间,收到这组信息时,面对着这组陌生的电话号码,又有点云里雾里起来:“初恋是轻音乐,热恋是摇滚乐,结婚是通俗音乐,离婚是流行音乐。你准备唱流行音乐吗?我已唱过了。”会是谁呢?吴鸣看着上完厕所水也未冲,手也未洗又回到餐桌旁等候面条上桌,见张杏梅正痴痴地笑着,才想起这组号码是她的:“我以为是谁给我发了条这么有建议的信息,原来是你这个大傻丫头。”吴鸣一本正经道:“短信息确实是个好东西,写情书不仅可以避免当面说的尴尬,而且还可保留在对方的手机上,让他随时重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像那些传统情书一样搜肠刮肚文秘斐然。因为网络上有无数的范本等着你下载。你可以像点菜一样地挑选爱情宝典、生活幽默等等。我想总有一款合适你呢。”吴鸣说完顺手选了个轻松的生活状态幽默给她:“恭喜你,你中了大奖,请速持枪到银行领取。”吴鸣发完还正儿八经地看着张杏梅学会阅读,然后大笑。
美学家席勒说:“只有在纯粹意义上称其为人时,他才游戏;人只有在游戏时,他才是纯粹意义上的人。”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个年代的中国人,特别是顺德人更是处于一个日新月异、飞速运转的年代。强烈的生存压力把人们抛离轨道,一种纯粹的娱乐心态在顺德人、包括外来工们中开始弥漫,同时对未来也有了良好的预期。当晚张杏梅与吴鸣两人便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用短信调侃着到凌晨三点多钟。
“6见到9说,走三步就走呗,练什么倒立;0见到8说,胖就胖呗,还系什么腰带;7见到2说,别跪了,再跪一万年我也不嫁给你;2见到5说,怎么几天不见就隆胸了……”,“俺刚吃上肉,你们城里人有吃菜了;俺刚娶上媳妇,你们又独身了;俺刚吃上糖,你们又开始糖尿了……
两人玩笑着,同时渐渐地变化着。也许是因生活或工作遭受挫折,两人不约而同地选发给对方:“晚上你吃饱了,你上电视了,我看见你了:真的很抢眼很上镜。电视中的你好完美,好可爱,好自信。我就说嘛,凡是猪饲料的广告,找你做模特,准行!不过你是属那种瘦肉型的。”张杏梅把手机充电器接在手机上玩着,当看到这则信息时,笑得把起床尿尿的小靓仔惊得好一阵子睡不着,一问才知是与吴鸣那老顽童闹着。觉得两人是否变态后躺着继续进入了她的梦乡。张杏梅笑够了、玩够了,人也困了。想着再睡几个小时就要上广州,最后发了个晚安给吴鸣就算完整的结束了。
进入两千年以后,短信这种伴随着信息传播工具的革命而衍生的崭新人际交往方式正日益被现代人,特别是顺德人和在顺德的外来工们所接受使用。有人把它称之为“拇指文化”。它不仅为现代人提供了沟通的便利,同时还成为了人们情感交流的新载体,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和文化意义。在马路上、车厢内、商场中、餐厅里,顺德的每一个角落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不停地用拇指摁键,微笑、皱眉、无奈、尴尬等等,种种表情随着拇指的摁动在人们的脸上闪现,在快节奏的商业社会,人们似乎都丧失了面对面交谈的时间和兴趣,“失语”成了顺德人的新病症。口头交流已经不再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方式了,文字的分量又一次得到人们的重视。只不过它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书信来往,而是通过手机短信功能所能传递的信息情感。现代人更热衷于手机里“谈笑风生”。当然,也包括顺德的外来工们,他们和都市人一样,在做着各自的工作,或找工作中也一样。
张杏梅早上出门时穿了套漂亮的裙装去中山一家公司面试。春天的天气变化太快,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昨天到今天上午十点仍有点热劲,哪知一小时后,天气的寒冷就令吴鸣穿上了毛衣,而且在上班时间就有不少的人往宿舍里跑着去加件衣服,以免受春寒料峭的袭击。吴鸣身上穿着毛衣,心里不禁挂记起张杏梅来,便发了个短信给她:“怎么回事,春寒料峭挂记你,刚才拨打你的手机铃声后语音提示说你正在裸奔,请稍后再拨。我真不敢相信,再次拨打又说什么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经奔出服务区,请稍候再拨。”短信一发出,吴鸣就有点后悔,下午四点钟发出,到晚上天黑才收到短信的回复:“你还笑人家,人家被狗骂了一顿!”吴鸣那时正在改稿,看了短信见是她的手机号,便懵懵懂懂起来:怎么了,谁又招她惹她了?正想着时有人在敲门。
“推门请进。”吴鸣背对着大门在写字台前坐着,门开了,又没听见脚步声往室内走,或在过道里走。他怕有人悄悄过来吓他,便回转身去一看,那一幕霎时深深地印在了吴鸣的脑海里:张杏梅穿着短裙短袖、手中一把滴水的雨伞和一个女士背包,脸已冻得紫黑,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咬牙看着吴鸣。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惶恐、失望、沮丧、失意后又转成了企盼、希望和祈求,渐渐地双眼便充满了晶液。
吴鸣起身把笔一扔,三步两步到大门边要拖她进来:“外边冷,快进来。”张杏梅不答话也不进门。吴鸣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经过311室没进自己的寝室而是直接来敲316房的门。晚上七点多钟,过道里空空荡荡的,人们大都出门去玩或在公司里加班。吴鸣见她冻得心痛,便求她赶紧回去穿衣。张杏梅还是不动,似要寻短见的人似的根本不在乎什么似的呆着。吴鸣顾不了许多,用手拥着她,一手把雨伞和包抢了过来,急步朝311室走去,到了门口。张杏梅才似活了似的从腰间掏出串钥匙开门,进屋开灯后便往床沿一坐,就又不理睬吴鸣。吴鸣到塑料衣柜里找出一套她的冬装往床上一扔:“快把衣服换了,冻坏了是自己的身体。谁惹你招你了,你不好好照顾自己,那就正中了别人的计。你乐意让你的敌人开心,想像你这种狼狈的样子吗?”吴鸣说完出门把门关上。他知道自己在里面她不方便换衣服。同时,316房的门也没关。
张杏梅对吴鸣的话悟了好一阵子,刚换好衣服,吴鸣就来敲门。张杏梅一时间感激起吴鸣来。因为活着确实是为自己,想着今天的怨气,又难过起来:“今天确实是个灾难日。那狗东西,从我同学那知道了我的手机号码,听说我要去中山面试便狗叫狗叫。还未面试心情就被他破坏了,加上天气又变化,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我都快挺不住了。”吴鸣要她去工业园生活区喝碗姜汤热粥暖暖身子。走出宿舍大楼,吴鸣撑着伞,她又说:“没想到他会这样对我!”说着两人走到花圃边,张杏梅再也控制不住女性脆弱的心理,嘤嘤地抽泣起来,泪水啪哒啪哒地正往下滴。吴鸣怕她冷,又淋着雨,就一手在她肩膀上轻挽。张杏梅在这样的一个温暖港湾里,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的流淌,将头埋在他怀里尽情地、放声地大喊大哭起来:“付辛仁,怎么能这么样对我呢?”接着开始哭诉她的遭遇,被付辛仁玩弄感情的故事。吴鸣认真地听着,一手为她抹着泪水,或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如严父对子女真切的爱意,听她把所有的苦衷哭诉完毕。吴鸣以为结局会像郭芬、李娟、小靓仔、小不点、兰子、小铃铛她们那样在身边哭一会儿,最后劝劝就会开心地笑起来,但吴鸣对张杏梅这样做了也没一点反应,于是两人静静地立在金科公司和现代电热水器公司两栋厂房的过道之间,任由两侧的灯光将两人抱在一起的身影拉长、拉斜。心与心绞扭在一起,唇与唇的轻碰及相互的抚摸,温暖了张杏梅的身心。吴鸣施舍后心都快跳出来了:这就是高材生的情感?张牙舞爪地扑到了他的身上,燃起了他激情的岁月。这把火已渐渐地要把吴鸣烤焦烤酥,烤得在现代的这块土地上成了粉末,如若微风轻临,也能将他融入顺德的泥土或者在顺德的天空中翻飞。
张杏梅随着胸口不断地起伏,情感在急剧地产生着质的变化。这种感觉如在大学草坪上的第一次,任由着双手在对方身上轻抚狠抓。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寒风吹到旁边的桂花树丛中。当两人闻着桂花清香,情缠意绵之时,一辆轰天轰地、也许是排气管烂掉的摩托车,在公司外围的公路上转头。耀眼的光便将两人拉开。这束光正对着吴鸣,惊恐中吴鸣忘记有条河隔着,急忙停止了接吻,而是将张杏梅轻轻一揽,成为挽着的方式:“走吧,雨小了。”在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两人十分默契地捡回了雨伞,发现天空中只有毛毛细雨,便收了伞,相互搂着走了些路程。在快要经过废弃棺材盖板似的办公大楼时,才渐渐松开双手。因为很快就要到南大门门卫室了。在张杏梅松开抽出插在吴鸣皮腰带上的手后,仰着脸看夜空,任由丝丝的细雨飘在脸上。此时已不是寒冷的感觉,而是一种幸福加兴奋,安详加安全,安心加报复的感觉。这种感觉充斥着她的身心。她想:人生究竟要经历过多少个男人才会逸仙到真正的港湾?吴鸣会是吗?这种方式合适吗?这样做对吗?留在公司等升迁可靠吗?这一连串的问题,可不比大学里的问答题那么好回答。张杏梅在诸多问题的警醒之下,终于悬崖勒马把吴鸣告诉她、劝解她的那些所谓的哲学都予以否认。
“在生命的巅峰,请平静地享受;在生命的低谷,请平静地忍耐。”这是吴鸣对她的安慰。在她遭受见工挫折后的当晚,躺在床上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如果你还感觉想哭,那就在床上倒立。这样,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便会流不出来,不信你试试!”这样,张杏梅在每晚都会收到短信息。临睡前看着发来温馨甜蜜的短信:“如果将我对你的每一次思念都化为一朵鲜花,那我周围早已经是一个开满鲜花的花园了。现在我要摘上一束鲜花,捧上我的心,送给最爱的你。”张杏梅看了,先是惊喜,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和一个有妇之夫也能这样吗?这样不是伤害了更多的人吗?如果吴鸣只是逢场作戏,那最终受害的又将是自己!想到这,一种困意深深地捆扎着她的心,想挣脱却怎么也逃不出来。渐渐入眠中,却梦见自己落在一块荒芜的大沼泽地里,正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陷,欲要呼救时,却发现了无人烟。南柯一梦醒来,张杏梅眼睁睁地看着天亮,心中似越来越明白什么似的。但是到了天黑,孤寂一下子围过来时,她又变得难以忍耐。双脚不由自主地会向316寝室走去,逗留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会与吴鸣的双脚,合着节拍速度分秒不差地走出公司东大门散步,演绎他人眼里所谓的爱情故事。在北滘工业园或佳怡迪斯高,当然,在热闹的场地,自然是大群的熟人与同事相处。单独风景线时,两人始终不敢逾越肉体狂欢那道障碍,双双严守着这道防线,以免双方的心里都会受到伤害,把那晚的吻深深隐埋在心底,如酿美酒似地置藏起来。
张杏梅自从那晚的垂泣与吴鸣接吻后,人的精神世界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同时集团已决定提拔她、重用她,把她一下子推到了副科的位置上,成为马凯云主任在金科公司工艺管理上的得力助手。由于工作环境的改变,张杏梅已暂时放弃了跳槽的想法。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与吴鸣的接触也渐渐少了起来,更多的时间她都是与中山大学毕业的本地人,也就是开着小轿车来打工的马凯云在办公室或酒吧里度过。
在《流星花园》影视剧被禁演,集团主管文化的田丽平小姐却在广州地下市场购得回来。随后便集结公司员工到放映厅去观看。期间,张杏梅曾邀过吴鸣三次。
“这种影视剧怎么让你们女孩子那么着迷?校园暴力、纨绔子弟的生活,在现实中是找不出来的。田丽平怎么会放这种片子?”吴鸣看了一个小时后,就溜出去到工业园的书摊上看书去了。快凌晨时又返回去,见人们一集一集地看着全然没有睡意,便向张杏梅问道:“你认为好看吗?”
张杏梅不予理会,她知道星期天休息,并不在乎熬夜。更何况剧情可让她暂时有个思想放纵的空间:“这戏值得欣赏。困了你就先回去吧。”
第二次是又一个周六的傍晚,为了占位置,太阳还在老半天高就咋咋呼呼地拉着吴鸣赶紧同去。由宿舍集结而去的人越来越多,走着走着吴鸣就失去了信心,觉得F4那种戏,一点分量都没有,还不如细嚼慢咽下莫言文集或纯文学作品好了:“流行的东西不一定好,不流行的东西实用性一定高。我觉得你受过高等教育,不应该与那些文化素质低下的人的思想雷同。”
“影视艺术的行为准则我知道,那就是娱乐。你认为呢?”对于张杏梅的反问,吴鸣默默无语。在走进放映室不久,吴鸣拍了拍张杏梅的手后,就又悄悄地溜了出去。
第三次是故事的结尾,吴鸣没去。第二天在公司里吴鸣还没开口,就有人乐津津地议论着故事的结局:道明寺与杉菜结合了。拒绝了张杏梅的第三次邀请,便注定了吴鸣也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现代公司,不过一定要骑驴找马地跳槽,那样既不伤神也不伤钱。于是乎,吴鸣暗暗注意起每一起大型的现场招聘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