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1年最后一个月份的第三天。中国申奥成功,男足进入世界杯和成功加入了WTO。当历史摇摇晃晃地闯到这一天,对现代集团来说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可对现代集团电热水器公司来说,已被9。11事件压得喘不过气来,决定将所有的员工分成三个等级。A级为表现好的员工,可以开整月的工,拿满工资;B级为表现略好仅次于一般的员工,只开半月的工,自然只能领取半月的工资;C级为表现一般或班长、组长、主管认为工作较差的员工,先行放假一个月,过完一个月后再来报到,另行安排或处理。虽分了三个等级,但A级员工实际上也只能开半个月的工,因为从仓库到生产现场已堆放了好几十万台0。1款电热水销售不出去。美的厨具事业部后勤的大仓库更是冷冷清清。按往年来说,此时正是生产旺季,车水马龙发货的高峰期。可现状已令电热水器公司前景不容乐观,集团总裁何剑峰和总经理周培文及电热水器公司总经理李太金等高层管理者们,正商讨应付着当前形势所招致的困境及对策,公司生与死的危境就在于这一个月了。而这一天,对吴鸣来说,也称得上是记忆深刻的一天,因为张杏梅的一句话,而生成了篇散文《南国初冬》,在《现代报》一经登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而在公司甚至是集团里也大名鼎鼎起来,每每到工业园去散步,在生活区或西海边,只要是现代集团的员工,都会朝他点头微笑,再熟悉一点的就会直呼声“老顽童”以示亲切。
去西海边散步,看着暖冬日落的余晖,是吴鸣生活每一天必须品尝的一道小菜。如没这道菜,一天下来到晚上闭眼入眠时也会觉着今个少做了件什么事似的,会忧忧闷闷地过活到第二天。夕阳、沙滩、轮船疾驶带起的浪花和车水马龙的三洪奇大桥或上或下割出来的太阳,形成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在吴鸣眼里已比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还美出几倍。在没有阳光的日子,每每遇上阴云密布风急浪涌的时候,他便喜欢站在那矮矮的防护堤上,看着浪花拍打着堤墙,偶尔也猫着身子用手去感觉下浪花奔扑而来的力量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感受到生活所承受的种种的无形的压力,于是总爱在这个时候哼几句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特别是那几句意境与他心灵相通的: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啊,你们过得好不好,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谁都无处可逃,未来会怎么样,究竟有谁会知道,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哼着哼着吴鸣就会想起眼下面临的种种困难:孩子一天天长大,银行里没一分钱积蓄,房子没着落,别说已过而立之年,再弹曲几指,都四十岁了的人了。的确,岁月不饶人啊。吴鸣想着,忽见远处一个靓丽的影子在向他招手,他没动,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那随风飘动的长发来到了身边,似老僧入定,目空一切后又突然回到了红尘之中,对花花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欲望的狂想,又惊又喜地盼望着什么。
“老顽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潘莉甜甜的声音和笑馨的脸让吴鸣十分迷惘。
“傻丫头,疯疯癫癫地又没什么事?就你一个人过来?”吴鸣蔼爱地说着,右手甩了甩指尖的海水后,极为自然地握着潘莉伸过来的右手,另一只手几个指尖在水泥地上轻轻一撑,然后慢慢地站起:“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么愚蠢的决定?妞妞、肥婆是被人挤下岗的,你为什么讲哥们义气也去申请不上班呢?真让人担心。”
“我想过了,公司既然是这种状况,上班也没什么发展,不如到人才市场或容奇职介去看看。外出几个月打工,也没到什么地方去看看。还是上次你带着我和妞妞去过一趟容奇,我觉得是该自个去闯的时候了。”潘莉这一举动无疑是为了避开几位追求她的同学。前些天王杰和欧阳就因为她争风吃醋而又大打出手,被公司罚款一百块,险些弄到村巷派出所去了。这也是她决意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共同下岗的一个原因。
“这样也好。那你们准备怎么行动?”吴鸣看着眼前恬静的一切,一帮丫头正朝他俩走来。
“明天是星期二,人才市场每周二、四、六开放,我们明天就去大良人才市场,下午再去容桂职介转转,你说行吗?”两人站得很近,她觉得吴鸣浑身上下透着让人肃然起敬的人格魅力,给她带来了珍贵的精神财富,心里滋生出一种不曾有过的奇妙的温存。这种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有过,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从父母身上感到过这种温存。
“看你这瘦小羸弱的个头,为人处事处处要小心行事,外面的世界变幻莫测,人心叵测。你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与同事之间多去关心人、倾听人、了解别人,那么你周围就有道坚实的友谊之墙。但在面临残酷的竞争中,别太意气用事,就像你这次的决定一样,你不做自然有人争着去做,在竞争中你让给对方,但对方还是会被别人淘汰一样,你要记住,现实是毫不留情的。”吴鸣说着,潘莉轻盈地点头。听着白娘子在尖声叫唤她和吴鸣的名字,潘莉将小巧的手臂撒欢地灿烂在空中舞动,像小鸟的翅膀张扬着春天的温暖。脸上绽开的笑容却如春天般灿烂。
“知道了,老顽童,我有时间就会打电话给你,别太担心好吗?”
吴鸣听了有点小愣愣儿地,在丫头们还未跑到身边来时,还是忍不住又开口,如神父在劝导迷途的羔羊:“人是需要尊严和感情的,金钱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在现代集团结识了你们这帮小字辈们,有这份情谊,我会珍惜并永远记在心里,希望你们在工作中勤恳,忧郁深沉、品位不凡、宠辱不惊。”
“你说什么呀,我们还没找到工作呐。”潘莉见姐妹们过来,松开手,大声而又正气道,俨然又恢复到男孩子般的豪气,觊觎下吴鸣接着笑道:“放心吧,如果现代集团倒闭了,欢迎你们到我公司去任职。”
赶过来的妞妞、肥婆、白娘子等人听后都大笑起来:“吹牛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您好。”五六个人齐声的叫道,笑声已与涛声合成曲美妙绝伦的乐曲,震撼着每一颗年轻无暇的心,吴鸣没笑,只咧了咧嘴角,黄昏的色彩在他富有雕塑感的脸颊上流动,看着戏耍中的她们在沙地与周边的青草丛中来回跑动,吴鸣更多的是注意着潘莉那柔韧的像面条似的柳腰,感想颇多:浪费了一棵舞蹈的苗子。如果这次真的在大良或容奇找到份工,八成很快就会被男孩子追逐得无处躲藏。忽的,吴鸣似乎正看着有位放浪形骸的青年抱着她,像青藤瓜蔓一样拥抱接吻,然后就成了静物……
“哇,你们是不是要谋杀我呀。”吴鸣被小燕子和白娘子追逐时撞倒在沙滩上,害得他很长时间看东西的眼光都是迷迷离离的,脸上出现像牙痛又像胃痛的表情。见潘莉正冲着伙伴们握紧拳头向空中猛地一挥,那无疑是表达了已胜的决心,吴鸣很快就猜出是她们在恶作剧:“好哇,竟敢暗算我周伯通。”吴鸣哇啦哇啦开心地笑叫着,张开双手等她们来拉他一把。在欢快愉悦的笑声中,白娘子叫了声:“鸣哥得罪了!”便与潘莉抓吴鸣的手,要把他拉起来。吴鸣任由她们拉着,在身体重心还未稳定半站半立时,又被潘莉推了一把,便又重重地摔了一跤,引得众人笑得更欢。给吴鸣的感觉蛮好,虽说不清楚,但感觉真好。
阿来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欢乐的现场,潘莉见他手上拿着一叠光盘,便与妞妞等人去抢,也没去理会吴鸣。吴鸣从容地站起,拍净了身上的细沙,见丫头们拿着那一大叠光盘疯疯癫癫地朝大堤坝上跑去,跑得快的已在下堤,进入工业园生活区。吴鸣知道3。16室今晚又是个不眠不休吵闹无止的世界,便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文宗来身边,两人并肩而行。
“她们明天去人才市场见工,也不知能不能行。”吴鸣道。
“人才市场我到过,凭她们技校的毕业证有用吗?广西电子专业学校怎么把未成年人也送到社会上来,现代集团也闷是的,也不怕被人曝光。”阿来的形象有点像鲁迅,双手插在休闲装上衣的大口袋里,说几句话就重重地吐口痰。这是在两年的当兵生涯里,他莫名其妙染上了鼻炎,至今也无法治好的疾病:“她们太天真了,9。11以后许多人下岗,没想到潘莉还哥们义气,申请不上班,真是自找绝路。”阿来二十出头,对天真烂漫的潘莉情有独钟,故而与吴鸣一谈论到公司里的事,倒先想到的便是她。
“反正车间也没什么事做,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也好,省得三点一线弄得从学校到工作岗位上也是如此。”吴鸣理解阿来的心情,便用家乡话给他起了一个外号:“来子,你是不是喜欢上潘莉?要不要我给你做媒?”吴鸣燃支烟,两人笑了笑,走上大堤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白娘子与阿琪已同居多时,我为这对鸳鸯感到悲哀。两人才十八九岁就俨如夫妻地生活,真担心哪一天阿琪抛弃白娘子,那学校就成了千古罪人。”吴鸣说这话,显得心事很重,看着年轻人如此生活,觉得这个社会已有点不伦不类,但又不可否认地在向前发展,顺德亦是如此。
“我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如果有缘,我不会放弃追求她的机会。”阿来十分生硬地说出这句话,接着又提起陆城骗潘莉的事:“昨天晚上你去冲凉时,陆城与潘莉打赌,说春节如果潘莉跟陆城回湖北武汉过年,让他奶奶开心,就输两万块钱给她。这傻不拉几的丫头还真答应了陆诚,到时你可得劝劝她,别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钞票,真是天真死了。陆城这条老色狼,我们不是不知道,在发廊做的老乡,几个都轮流到公司来与他同宿。今下午上班他接到电话,说春节没回去就有靓妹陪他过年,到时你回不回去?”
“不回去,公司正上一套涂装设备,我们设备科不能离人,你呢?”吴鸣反问道。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回去大山里过几天又返回来,一年挣的钱,从牙缝里省下的都塞到春运的铁轮子下去了,一点都不值。简直是劳命伤财。”阿来说着,两人已进入工业园生活区。在经过报刊电话亭时,里面那位潮州女孩不停地向他俩招手,嘴里还不停地喂喂个不休。等走近了些,两人才发现那潮州女孩是冲吴鸣而来。她说:“刚刚有几个人来找人,好像说的就是你,但我又不能肯定。他们说上周四,是谁在这打过电话,我一查记录好像是你,见他们来势汹汹,我也没说是你,我看他们就不像好人一样,他们要么长发披肩,要么平平齐齐的平头,都染上了颜色,一副烂仔的模样,说话还气势汹汹的。像我欠了他八百块,硬说有人用我亭子里的电话去捣乱。”
吴鸣听了,知道王彩明打电话所说之事没假,精神便有些绷紧了。“他们有几个人?”阿来站在两人之间左看右看一时摸不着个头绪。“四个,开了辆八成新乳白色丰田面包车,下午两点钟在工业园转来转去,如果你早过来十分钟或许还能看到那辆车。”潮州女孩说话十分灵利。
吴鸣听着不时点头应着:“这是伙黑社会分子,随时都会杀人越货。最好不要理睬他们,以免惹祸上身。如果他们再来,你就说我打了电话就坐出租车走了,这样他们再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说完掏出钱包,买了本《青年文摘》多加一份体育报。潮州女孩高兴地找了散钱给他。随着她一声谢谢和慢走,吴鸣如临大敌似的朝公路边不停地张望。在工业园温馨的疏影迷漫里,再也找不到路边树丛中亲密絮语的感觉,此时大脑中蓄存的信息更多的是危险二字。在进入公司大门后紧绷的弦才略松了松,忽想起不知那位名人曾说过的一句话:在非原则问题上,还是避免与别人争执的好。因为宁可给一条狗让路,也比与它冲突而被咬一口好。如果被咬伤了,即使把狗杀了,也无济于事,得不偿失。不错,看来王彩明说的的的确确是实话。梁峰已今非昔比,看来该收手。别再提那补偿之事,找梁峰和陈光荣讲和,过去的就当是场风暴,现在已是风平浪静之时?吴鸣鼓动着那颗怯懦的心,在路灯光之下,他那已变成蜡黄的脸上,有种执拗与高傲,那是他与命运抗争的表情,是他为理想鏖战的印迹。但实质上,他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