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后,先是一阵眩晕,然后就是起伏不止的恶心,再然后,鹿森就失眠了。
额前的刘海稍长,带着些许的湿度,软软的搭在他的睫毛上。那睫毛,浓而黑,漂亮得像女孩子的眼,尖尾微微颤了颤,缓缓地,他睁开了那双如琥珀般清亮的眸子。而眼底,却掺杂了比往日更多的哀伤和深沉。
天蒙蒙亮,像是遥远的天际中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毛玻璃,默不做声地拒绝未知名的光线。鹿森起身,细细打量这间屋子,这才看清了自己所躺的这个房间。
他知道,这是夏念念的卧室。
她的卧室小而精致,虽然不甚奢华,但却整洁异常。木色的地板,摆放整齐的书柜,唯独,书桌凌乱得有些反常。他有些好奇,似乎那幕凌乱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鹿森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摆好书桌上的书本和一些笔支,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只不太寻常的笔。鹿森按下了笔腰上的按钮。
“…………报复,对,我是要报复她,我要让她尝尝我这六年来所受的苦,所尝的痛…………”
从那只笔里传出了这样的一句话,鹿森几乎快要窒息了,更要命的是,那说话的声音竟然是他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鹿森现在头痛得要死了,也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夏念念之前对自己所表现出的冷淡以及淡漠,都是事出有因的。他就知道这里边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现在,他必须要找到她,把话说清楚!鹿森抓起桌上的录音笔,生怕它跑了死的,紧紧握着。
然而,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也是,这个屋子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鹿森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发自心底里的忐忑不安。他迫切的拿出手机给夏念念打了电话,可一连几通电话下来,无一例外的都是无人接听。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夏念念紧紧的把手里的手机握在胸口前,颦紧了眉头,指尖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铃声响,她知道是他打来的,他想见她。她又何尝不是呢?可六年前的那场阴雨天,却像是在她心里结下了一道不可愈合的结痂,暴露在空气之中,隐隐作痛。
天色灰蒙,夏念念站在石桥上,望着远处的远方,眼神里漫漫的都是空茫。
四月的风很大,尤其是在河上。一阵河风拂过,生冷得让夏念念禁不住拉过一觉裹紧了身体,有时候真想从桥上一跃而下,什么也不知道的就死去了,可她仍旧没有勇气,倘若有这份勇气,恐怕早在六年前她就在平溪了结了吧?
六年前,平溪。
记得那天阳光分外明媚,洋洋洒洒的光束线下,平溪这座小镇充满了活力。
记忆里,平溪镇,她的家乡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暖,那里的人们也总是待人亲切的,没有明川的生冷和淡漠。
夏念念锁好家里的房门就出去了,满心欢喜,因为今天啊,是她和鹿森开始交往的第二天呢。而家里,除了她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夏念念生来就没见她的父亲,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而母亲也在她生产时过世了,她的唯一的亲人只有外婆一个人,虽然说是相依为命,但外婆对她很是苛刻,也因此夏念念与外婆之间只剩下了那么一点薄凉的亲情了。
我的爸爸妈妈呢?
自年幼以来,夏念念都不敢这么问外婆,因为她知道即使是问了,回给她的也只有一记怨毒的眼神。
虽然年幼,但夏念念自小就明白了很多,小小的心思有着大人一般的深沉。
那颗小小的内心啊,从小就被她好好的保护着,像是一盏琉璃灯,轻轻的托在手心里。直到后来,她终于遇见了那个让自己安心的人,安心得让夏念念几乎想要托付自己身心。
他叫鹿森。
可是,那天夏念念却没能如期赴约,当她按短信上说的,走到镇外的虞美人花田。之后,却被人用药迷晕了。那股****的味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时,当夏念念开眼睛时,黑灰色的上空已经开始坠起了雨。每一颗雨滴都像豆粒一般大,像刀口一样锐利,生生砸在她的身上,生疼。她挣扎着从残败的虞美人花枝上坐起,每一个动作都牵着每一根疼痛的神经,连着下半身。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夏念念望着满目血色的虞美人,洁白色的裙摆上依稀点缀着几滴刺目艳红色。
那是花汁,还是她的血液?他该知道的,终究是不愿承认罢了。
夏念念木然的,缓缓的站了起来,无视身体的阵痛,无视这场让人睁不开眼的瓢泼大雨,无视着尘世间的一切,她原以为自己能这样虚无的活下去的。
她穿过了镇上的大街小巷,穿过了青石板路,穿过了这场想要把她洗净的雨幕,终于,她回到了家里,表情仍旧木然着。
她原以为她可以这样虚无的活下去的,可就在她自欺欺人的时候,鹿森的声音却突然在她的耳畔响起!
鹿森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夏念念的名字,从愤怒到无奈,再到苦苦哀求,一声一声,都像是上千根针扎在她的心上,狠狠地,不留一丝缝隙。
夏念念蜷缩在角落,颦着眉头,双手用力得捂住嘴巴,不想露出一点声响,她想要把所有的疼痛都咽下喉咙去,即使那股疼痛犹如利刃般撕扯着她。几乎是崩溃的,周身毫无安全感,冰冷的空气侵入骨髓,那个人,近在咫尺却又天隔一方。
夏念念缓缓爬向大门偏侧的窗户,此时的她狼狈不堪,可就在此时她却什么也不在乎了。一个人什么都没了,还能在乎些什么呢?溢出的眼泪模糊了视野,夏念念偷偷看着院外的鹿森,无声哭着,一下子,颓坐在地。
回不去了……
即使不过隔着一道门墙,我们终究还是回去了。
离开,是夏念念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在她悄悄离开,前往火车站的时候,却在半路上遇见了顾西泽。顾西泽看见她拎着行李,有些奇怪。
“念念,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走了“
”去哪儿,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随你吧“
自那天以后,平溪镇的上空似乎一直是灰色的,酝酿着的冷雨,将坠不落,总叫人不难过。火车站台上夏念念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让她曾深深爱过的小镇,以及,那个她仍旧深深爱着的人。
所有以为忘记了的,不过是因为没有回忆过罢了。
当鹿森重新回到她身边后,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也就被撕开了结痂,伤口血痕累累。夏念念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她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鹿森,告诉他当年自己离开的原由,告诉他,她的不洁…………
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着裸体,无处可逃,无处可躲,满满的只有羞耻。
再也藏不住了,那个关于她的,不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