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我吓得大哭。小小跑进屋来,知道奶奶吓到我了,就拉她往隔壁去:“奶奶,他是我朋友,也是我老师,别吓他!”奶奶嘴里咕咕说些什么,声调明显降下来,但是我听清她最后一句话:“老师,老师好,小小有人教了!”
我在医院已经住了六天,按理说早该出院了,可妈妈为了万无一失,为了更好地让我康复,便又多交两天住院费。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想两天后就和小小分手了,心里竟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我要格外珍惜这两天的时光。针早不用打了,只是换换药而已。妈妈也知道我和院外一个小女孩玩得投机,很放心。她说女孩比男孩文静,不会动粗,妈妈总是担心我挨欺负。我让妈妈给我买了几本有拼音标识的课外书,比如《安徒生童话》、《老兵讲故事》、《十万个为什么》。我还说我要学生字,再买本字典。妈妈狂喜,说我真出息了,爱学习了。
我把这些书和字典像蚂蚁搬家似的,全部运到小小家。小小看到我捧着那一摞书,高兴极了,咯咯笑着,小心翼翼地翻着。我没有要求小小出去玩,因为不出屋,她就可以不用戴纱巾。要知道天气炎热,戴纱巾喘不过气来。我早已不奇怪小小那别具一格的白了,甚至有点喜欢小小了,喜欢她好听的笑声,喜欢她叫我老师,喜欢她那股爱学习的劲头。小小呢,似乎不在意我看她了,有时还会当我的面,照照镜子。嘿嘿,小小也爱美呢。
小小告诉我爸妈离婚了,爸爸外出打工,妈妈跟别人去了南方(妈妈不负责任的行为,一直让小小伤心,所以她不愿意提及妈妈),她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这座小破房是亲属家的,因为要拆迁,临时让她们看管。
小小会煮米饭、蒸干粮、炒菜,像个合格的主妇,她还会给奶奶盘发髻。苦难让她比同龄人学会许多东西,从小被家里人宠坏的我得向小小学习。我跟她学煮米饭,小小淘洗一碗大米放锅里,通上电,半小时后就有饭香味飘出来。她插电饭锅时,电源那儿有一簇火光闪出,我很害怕。小小却说没事,经常这样,是电线接触不好。她留我吃饭,我拒绝了。我没敢告诉她,我吃东西很差劲儿,她做的白菜炖土豆,清汤清水的,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明天就要出院了,我和妈妈去吃肯德基,吃完让妈妈多要一份,妈妈以为我要带回医院留着晚间吃。我说:“不,带给小小。”妈妈摸着我的头说:“宝贝,你长大了,学会关心别人了!”
晚上,我送肯德基给小小,小小不要。她说奶奶告诉她,女孩不要贪馋,不能轻易要别人东西。她把手背在后面,可是我发现她的眼睛没离开过肯德基。
我就绕到她身后,拉起她的手把肯德基放到手里,她没再拒绝,轻轻用舌头舔了舔上面的奶油。
“不好吃吗?”
“好吃,我给奶奶留着,她从来没有吃过。”
跟小小比,我真是不懂事,暑假我去乡下奶奶家,吃西瓜时,我吃瓤,奶奶吃皮;吃饺子时,我吃馅,奶奶吃皮;吃排骨时,我吃肉,奶奶啃骨头。回家以后,我也要像小小那样,孝敬奶奶。
六、夜晚我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了!”妈妈叫醒我,我们飞快地跑出医院。是医院后面那几座没来得及搬迁的草房子着火了。五月风大,空气干燥,火势根本控制不住,木头燃得噼啪作响。从小小家方向传来几声尖锐的嚎叫,类似野兽疯狂般的叫,那一定是电线燃烧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四面八方都涌起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一根木头落下来,咣当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火星。有人打了119,不一会儿,救火车来了,那刺耳的警笛声更让人急躁不安。“水车来了!有救了!”人们欢呼,高喊。然而,欢呼声很快就变成焦急的抱怨声:“这鬼地方,水车根本进不去啊!”原来那里拆迁,拆下来的木头、砖头,堆得到处都是,再加上是条老街,巷子狭窄,水车根本无法通行。人们急红了眼睛,眼看着火光越升越高,天空都烧红了。虽说那里的房子还有几座,但是我脑子第一反应就是小小家着火了,因为我想起小小煮大米饭时电源那里发出的一簇火花。有许多人在喊:“救火啊!救火啊!”有许多消防兵抱着水管子不顾一切往巷子里跑,附近医院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也抱着灭火器往巷子里冲……“妈,小小在里面,赶紧救她,她会被烧死的!”我声嘶力竭地喊,似乎把全身力量都用了在呼喊上。要不是妈妈拉着我,我早就冲进火海。我要救小小,救我的学生。
“别傻了,去送死啊!”妈妈用胳膊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夜晚风大,火借风势,烧得越来越猛烈。它像一个心狠手辣的妖魔,要将这里的树木房子以及沉睡的小鸭小鸡小狗都吞掉。我冲着火光方向使出浑身力气喊:“小小,你要坚持住,会有人来救你!”喊声瞬间湮灭在风里、火里,我知道我的喊声是徒劳的,但是我不放弃,仍在喊。我要让小小知道,有人牵挂她,有人在意她。望着烈焰燃烧半个天空,我的眼泪滚滚而下。
有人拿大喇叭喊:“无关人员,往后退,往后退,让水车开进来!”
有人将巷口一座破草房用铲车掘开了,水车得以进到里面去。
那晚我跟妈妈一直站在外面,向来来往往救火的人打听:“屋里的人怎么样了?”先前没人理我们,后来有个年纪大的,像是当官的首长,看妈妈急得要哭了,就说:“烧死一个。”妈妈带着哭腔问:“是老人还是孩子?”他说:“不知道,烧得面目全非,没法看了。”“天呀!小小!小小!”我跺着脚,边哭边喊,妈妈也跟着我又哭又喊。后来,我哭累了,在妈妈怀里睡着了,梦中小小戴着红纱巾向我跑来,她神色疲惫地说火好大,好热,我终于跑出来了。上苍有眼,小小只是烧伤了,而奶奶不幸遇难。人们发现小小的时候,她缩在院墙角,手里还拿着我给她的字典。失火的原因是电线老化,引起火灾。再见到小小是在医院的烧伤科,那时她从昏迷中醒来了,脸上、手上全是纱布。她爸爸从外地赶回来。小小不能说话,但是我知道她有多痛苦,有多忧伤。小小,我能为你做什么?该怎样才能让你减轻痛苦?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她的病床前,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医生说:“小小烧伤很严重,脸上皮肤大部分都烧坏了,流出许多黄色的脓水,等病情稳定后,需要植皮,需要好多钱。”妈妈从包里拿出为我治病剩下的5000元钱放在小小爸爸的手里,那个黑瘦的男人感动得要给妈妈跪下。我紧紧握住小小的手,尽管小小的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我却能感觉到她掌心沸腾的温度。小小的眼角有泪流出,一大滴。小小继续在医院治疗,我和妈妈坐车返回家。后来我给小小打了电话,门卫大爷转告的,说小小伤情恢复很快。再后来,小小能走动了,她把电话打过来,说这回有钱看病了,一家企业捐了款。她还说:“你送我的那些图画书我都能背下来了,字典快被我翻烂了。”说着,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如同树林里无忧的鸟鸣。我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告诉她:“翻烂了好,以后老师再给你买本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