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为了孝可以六亲不认,以牺牲父母亲人的利益为代价来换取自己的显达。对于这种“伪孝”,《孝经》特别提出了警告:“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虽得之,君子不贵也。”如果是刻意地以本质上不孝的手段去捞取所谓的“孝”名,即使一时可能捞到了,人们也是不会承认的。
在这次抗震救灾中,有一位参与救灾的人在回答记者关于当爱人和其他人同时被埋在他救援的区域时,他要选择救那一个人的问题时,他回答说,哪一个离他更近更容易救,他就救哪一个。记者的提问是否不怀好意,我们暂且不论,但回答者无疑是理性的,正确的。我们不能有回答“先救他人”的期待。也许在当时的情景下,回答者根本没有时间去体会“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的意思,但他面对的同是一个人,同是一条生命,他的选择是恰当的。如果他刻意要把忠与孝生生割裂开来,对立起来,那么他将面临精神崩溃的危险。
孝是一种很古老的价值观,但在今天依然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和极为现实的指导意义。也许是太长时期人们忽视了对孝的研究和宣扬,以至于许多时候让人们在孝与忠之间难以作出选择。这在此次的抗震救灾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如果人们能够知道,忠孝本一体,那么做到两全也就不难了:行孝者固然可以不必承受误解的责难的重负,而社会公众也能给予认可和赞扬。
“羞养”与“削洗”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宝玉面对王夫人等众人,撒了个“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的大谎,林黛玉则“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宝玉对此不服气,还要强辩,现出委屈,说“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谅我撒谎呢”。其实,宝玉确实在撒谎,只是这个谎是善意的,至少并不恶劣;而黛玉羞他也不是强烈的谴责,反而显出少男少女间的那种温情。
我这把年纪的人,早已没有去掺和少男少女逗趣调情的闲心和热情,倒是注意到黛玉“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的那个动作,或可称之为肢体语言。
这种肢体语言,在我们这里的方言读音中,似乎是叫“削洗”;到底是不是,我没有把握;但我觉得,就以“削洗”来论,或可说出一二名堂来。
通常有说,不害羞的人是因为脸皮厚。那本原是要讽刺世人反而被世人奉为处世经典的《厚黑学》,也有这种意思。人因脸皮厚,所以心中的愧色就不易显现在脸上;或者人无羞耻之心,脸无羞愧之色,人或认为是脸皮厚。不论因果到底如何,只说这“削洗”就颇为风趣。不管用削,还是用洗,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人的脸皮变薄,从而知道收敛、克制,不做有悖道德的事情。“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形象地表达了“削洗”的意思了。中医有个医道,叫缺什么补什么,或少什么补什么,更简便的说法叫“养”。如果脸皮的厚薄与是否害羞本无关系,那些无耻之徒根本就是缺羞或少羞,那么就不必去“削洗”,当务之急倒是要“养羞”,换成名词,就叫“羞养”吧!其实,从小孩到大人,从古人到今人,我们做为人,就是一步步被养成的。“羞养”的第一步,大约是人们用一片树叶,把身体中间那部分的“羞处”给遮盖起来。这一养少说也是数万年,我们至今还保留着,轻易不肯也不敢放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尤其是官人,会变得如此无羞无耻了。比如,当了乡长却要去偷村妇女主任的钱,当乡纪委书记却胆敢在办公室里当着女同事的面打开拉链,亮出那活计,居然把老祖宗给的那片树叶也不要了。乡干部虽然算个官,但到底是最小的官,贴近群众,与村夫野老打成一片,顺便拿点钞票做鞋垫,或天气热,偶尔开开拉链透透气,也算“生活小事”。只是最近还听说,几个地方开始争夺西门庆故里了。西门庆这厮居然都成了香饽饽,世上还有什么人害羞呢?看过《金瓶梅》的人,十有八九是害怕和西门大官人做邻居的。孔老夫子曾经教训过我们的祖宗:“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到县衙前的紫石街去买房子,要不是想巴结西门庆,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如果这场争夺战没完没了地闹下去,西湖岳坟的那副对联,怕是要改成“人从宋后多名桧,我到墓前喜姓秦”了。长此以往,赵高、严嵩、魏忠贤、汪精卫等等的塑像,大约也要成为相关地方的标志性建筑了。乃至连“绿帽子”也变成男士风光气派的装饰。
孟夫子主张人性本善,以为人的羞恶之心是与生俱来的。这也许是真的。现在有许多不知羞的人,可能只是后天不在意养护而缺失了。要是这样,那么就有“养羞”的可能了。至于本有羞耻之心,只因红尘过浓,把脸皮染厚了的人,也好办,削洗削洗吧。当然,是“羞养在各人”、“削洗靠自己”,还是等待林妹妹来画几下脸,弄个尴尬难堪,则不得而知,有待研究了。
请医生来治不仁
时代很好。时代好在穷人越来越少了,富人越来越多了。穷人少的根据是扶贫攻坚行动,使得原来较多的贫困人口逐年下降;富人多的理由是上街时随处可见珠光宝气的夫人和在人行道上呼啸而过的飙车少爷。
2500多年之前,孔子就和他的弟子子贡讨论过穷人和富人如何过日子的重大问题。子贡觉得“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就不错了,孔子却要求高些,说是“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这问题还真不好解决。2500年过去了,穷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谄媚富人,看见有钱人就不免要眼红,或者不眼红也要低声下气,希望富人多少能给一点。富人多了也不太好办,因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其中就有为富不仁的鸟儿了。
为富不仁是富人的一种毛病,这毛病不好治。圣人开出的方子是“教之”,政治野心家的方子是“革之”,江洋大盗的单方是“抢之”,梁上君子想到了“偷之”,沾亲带故的人厚着脸皮“乞之”,那么普通的平头百姓呢?只好希望于圣人、政治野心家的方法见效,江洋大盗、梁上君子和与富有亲者是指不上的了。
不过圣人教了2500多年,富人的病是毫无减轻;多少次的政治努力,总是革去旧富,又生新富,这毛病还是依然如故。
是不是可以找个医生试一试呢?
也许可能吧。《近思录》里有一段引自《二程遗书》的话,说:“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原来“不仁”还可以是医学术语,大约是指气血不畅、经络阻滞引起的器官麻木,难怪还有一个成语叫“麻木不仁”,不仁就是麻木,麻木就是不仁。
既然不仁是指气血不畅、经络阻滞引起的器官麻木,那么,对症下药,就可以开出理气通络的方子了。
理气通血可以有两种办法,其一是自治。常言道,自家有病自家知,有什么病,如何得病,病起来感觉怎样,只有自己最清楚,因此,自治应该是上策。所谓自治,就是自己在病根上进行治理,比如医生经常教给病人的那些方法,说要注意控制饮食、加强运动等等。用在治为富不仁上,就是适当减富,不要那么贪得无厌,应该放手就放手,应该让利就让利等;而运动呢,就有点不太好说了,大约的意思可能就是多参与一些社会公益活动,如扶贫、捐助什么的。
理气通血的第二种办法就是药石俱下,这是强制性的,对患者来说,肯定会带来一些不愉快,甚至是难受的,但是,为患者的生命计,重病用猛药,该下狠手时还是要下狠手的。现在医学发达,医术高明,各种方法都可以应用。比如说洗肠放血、开刀牵引什么的,动作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这些年来,大家都在呼唤开征房产税、奢侈品税什么的,就是方子。当然,对于公益事业、慈善活动之类,也不要总是拿小学生和马路谋生者来“被自愿”,实际上也可对富有者“被”一两回“自愿”。
以上两种方案,如果能结合起来使用,效果肯定会更好一些。为富者的不仁要是治好的话,那才真正是你好、他好、我也好。富者好了,社会就好了;社会好了,时代就更好了。我就这样痴心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