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宝玉”可以不打吗
宝玉挨打是《红楼梦》的精彩情节之一。凡读过《红楼梦》者,大约是不会有人忽略这一情节的。
对于宝玉挨打事件的评论,也是红学研究中的重头戏。说一部《红楼梦》养活多少人,其实,专门就此生发开去,就可以赚得不少银子呢。在大量的红学研究论著中,经常会看到对宝玉挨打进行“阶级斗争”的分析。想想,原来也只是在赚银子罢了。在当年读书时,并不少接触此类分析,也认为分析得很有道理。尤其是在《中国文学史》和其他一些著名的红学家的“引导”下,这种“阶级斗争”的分析,在意识中已是根深蒂固。由于根深蒂固,当然就没有像现在把人家往赚银子的路子上去想的恶毒心思了。
对于“阶级斗争”的分析,基本的思路是,宝玉代表反封建的进步力量,而贾政自然是封建压迫势力的代表,并且,由这两大中心,形成了两个阵营。于是,整个《红楼梦》的思想性分析,就极其简单地变成了非此即彼、矛盾对立的二分格局,只要你能保证在这个二分格局中分析,就可以任意穿凿附会、延伸拓展,天马行空、“神马神马”的,肯定不至于出现什么大错;即使有些什么不妥,只要有“革命性”罩着,也是料无大碍的了。
随着阅读的反复,和世事、人情经历的增加,我的“革命”的那根弦逐渐地有些松弛,更为可怕的是,对以往的那些分析和论断产生了不以为然的感觉。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感觉而已。
细想宝玉挨打的因由,在回目中已写得明明白白,即“不肖种种”。问题在于“肖”的标准应该是什么。在“阶级斗争”的分析里,“肖”的标准自然是封建统治的制度、规范、秩序,等等。宝玉的基本言行都与这个标准相悖谬,所以该打;而作品的所谓思想性,在于肯定宝玉的这些与封建统治标准相悖谬的言行,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识和反封建的斗争精神,于是《红楼梦》由此确立了伟大作品的历史地位。
但是,如果我们把宝玉的那些言行,放在现在,他能不挨打吗?如果他挨打了,是不是也说明他是受到了封建主义的残酷压迫?或者,他的父亲也是封建主义的暴君?20世纪初,鲁迅先生提出怎样做父亲的问题,其演讲的遗响还在,我们是否变得重听了?如果我们现在也不得不打骂孩子,是否也活该得到暴君的恶谥呢?
首先,宝玉不肯读书。宝玉不是不会读书,而是不肯读书。凡有人劝他读书,他就讨厌。即使是宝钗、湘云、袭人等,也都因此而招来没趣,不能幸免;唯有黛玉从来不对他说这类“混账话”,所以被引为知己。读书是一种学习。尽管学习的方法和途径可以有多种,但学校教育在任何时候都是主要的途径,尤其是对十来岁的青少年来说。从阶级斗争分析的角度来说,人类的发展史就是阶级斗争史;但从文明进展的角度来说,人类史实际上就是学习史。人类如果没有学习的本领,或者人类固有学习本领而不肯学习,那么人类的创新进步就不可能。如果一开始,我们的老祖宗就坚持“家无浪荡子,官从何处来”的信条,说不定至今我们还没有光鲜的衣服,而只能扯几片树叶遮羞而已。所谓的学习,它包括学和习两个方面。学者,效也。学即仿效、模仿,是对包括成年人的行为习惯在内的已有知识的吸收。习是在学的基础上的自我实践、练习,以期把所学知识巩固下来,从而成为生存发展的本领。从成年人的经验看,宝玉不肯努力学习去掌握“仕途经济”的本领,不该打吗?试试看,十来岁的孩子天天逃学,不写作业,专门说些混账活,我们的手能不痒痒吗?如果不手痒,那么,所谓的社会责任、历史责任,又何从言起呢?其次,宝玉乱爱男女,就更应该打他一回了。作为性意识刚刚觉醒的小男孩,和几个熟悉的女孩子亲昵点,在大户人家内,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宝玉并不仅此而已,他还和几个男孩混得不清不楚,这在那个时候的那个家庭,能够容忍吗?就算是开明的今天,虽然西方国家有同性恋协会之类的组织在极力争取自己的权利,动静颇大,影响不小,但就整个社会的道德评价看,还是负面成分多些。如果我们的孩子上课一半跑到厕所里,参与到“贴烧饼”的行列中去,我们能不动雷霆之怒吗?天地良心,这事摊到我头上来,我是必打无疑的。我是真的不敢保证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去正确引导的。
最后,宝玉有违法犯罪的倾向,不得不严加制止,该打。在这一点上,贾政可以说是打得理直气壮,尽管虎毒不吃子,打在宝二爷身上,痛在贾老爷心头,但是,做为“封建士大夫”的贾政,还是要为国为家负责任的。他是在掌握了宝玉“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基本事实的情况下,才放手开打的,可以说是在制止犯罪,挽救宝玉的。正如他说的:“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看看,这不是在制止犯罪是什么!就罪行而言,古今并无二致,都必须受到惩罚,只是哪些行为属于犯罪,这要看是什么刑法了。人为什么会犯罪,当然都是刑法“惹的祸”。人类是因为先有刑法,然后才会犯罪的;世上如果没有刑法,就不会有人犯罪,这应该是法理常识吧。既然那时的刑法都规定了宝玉的那些“勾当”极有可能“酿”成犯罪,作为父亲,贾政就不得不对宝玉出手实行“笞挞”了。
总之,宝玉该打!如果我们不顾时代背景,硬要把宝玉封为“革命派”,并且放到今天还让孩子们一个个去学样,尽管现在没有“君”可“弑”,但“杀父”的危险还是存在的。当爹的,当心哪!
“抽鸦片者非禁烟局长”
看题目就知道,我要说的是往事。原因很简单,现在没有禁烟局,只有以往才有,故“抽鸦片者非禁烟局长”一定是已往的事情。
完全正确。我要说的,的确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陈年老账。20世纪30年代,有好事者煽动了一回“中国梦”,结果有100多位学人被卷入了梦中。其中有人们较为熟悉的朱自清、郁达夫、俞平伯、顾颉刚、施蛰存、茅盾、叶圣陶、夏丐尊等人。100多人同做一个中国梦,其梦境的五花八门,那是肯定的了。国计民生,方方面面,几乎全都梦到了。有趣的是林语堂、顾颉刚、夏丐尊,还有一个燕京大学的教授,叫滕白也的,这几个人居然是“异床同梦”,都梦到了鸦片,可见,当时的鸦片是何等的“深入人心”。
顾颉刚梦的第一个环节就是“没有人吸鸦片,吞红丸”;夏丐尊也是一开始就“梦见中国遍地都开着美丽的罂粟花,随处可闻到芬芳的阿芙蓉气味”,当然,他特别说明了“但愿这景象不至实现,永远是梦境”;那个叫滕白也的在梦的第三节里出现了“没有烟鬼、游民和土匪兵”的景象,显然,这所谓的“烟鬼”,指的就是“抽鸦片者”。
题目里的那句话,则是出自林语堂的梦。林语堂的梦很别致,属于那种梦中套梦的梦法。他在梦中说:
“我不做梦,希望全国禁种鸦片,只希望鸦片勒捐不名为‘懒捐’,运鸦片不用军舰,抽鸦片者非禁烟局长。”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非常庆幸,前辈们不希望出现的事情,果然就不出现了。最起码在政府机构里是没有了禁烟局,于是,也就没有禁烟局长,于是,就根本不存在抽鸦片的禁烟局长了。
当然,我们如果有兴趣用“从具体到抽象、从特殊到普遍、从个别到一般”的哲学方法来思考问题,则又可以发现这“抽鸦片者非禁烟局长”的特例,其实还蕴含着颇为丰富的道理。比如“打铁先要自身硬”啦,“其身正,不令则行”啦,“上梁不正下梁歪”啦,等等一大堆的大道理。就拿这“禁烟局长”与“抽鸦片者”的关系来说吧。所谓的禁烟局及其长官,其职能就是禁止吸食、制造和贩运鸦片的;他不抽鸦片了,说起话来口气当然就硬,查处起来自然就坚决了,能够做到发现一起,查处一起,一查到底,那么禁烟的效果也就出来了。但是,他自己都抽上了,那还怎么个禁法呢?
尽管现在是没有“抽鸦片的禁烟局长”了,但是,“帮老鼠偷鸡蛋的猫”却也时不时地会冒出几只来。不信你可以看看已然被查处的那些腐败案件,有反贪局长是大贪的,有公安局长是黑社会保护伞的,有海关关长参与走私的,有税务干部帮着偷税漏税的,有药品管理局领导给制售假药企业办理批文并且还参股经营的,有纪检干部带头醉酒驾车的,有负责监督考选干部的组织人事干部把考试题目提前告诉应考人员的,有保安人员替盗贼开门望风的……只要有耐性,大约可以列举出一大串的。
“抽鸦片者非禁烟局长”已成往事,但是,只要还有“帮老鼠偷鸡蛋的猫”存在,那么,老鼠的猖獗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遏制的。梦是难以由人自主控制的,所以,我也把握不准,我会不会在白日里继续那往日的梦境呢?前些时候,我就不小心做了一个梦,梦见管理善款的官员偷走了善款,结果社会的善心破碎了,流血了,血流到我的眼睛里,一阵滚烫,我醒了。醒来之后,我想,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梦了。但是,我知道,梦由心生,制度能管住做梦吗?人心坏了,歪了,邪了,制度很受伤,很无奈。
拍马屁以及虎狼之伤
马是畜牲,虎、狼是野兽,二者均不是人类。但从最根本的繁殖方式来看,却都是胎生的、哺乳的,这又与人类一样。又从饮食习惯来看,三者之间的区别却是明显的。马基本上是吃草的,所谓“马无夜草不肥”是也。虎、狼是食肉动物,而且是标准的食肉动物,通常说的“狼吞虎咽”,大概就是指它们进食肉类时的状态。人是畜牲和野兽二者兼而有之的一类,人不但吃草(当然,人类会不好意思,所以就把草改称为菜了,并且还因此而编成了一本书,叫《菜根谭》,说人但凡能嚼得菜根,则百事可作),而且也吃肉。肉比菜当然好吃得很多。古代只有富贵者才吃肉,但富贵者大都并不聪明,因此就有“肉食者鄙”的古语。孟子比较重视发展农业,而他鼓励发展农业的方法之一就是承诺到了70岁的老人可以吃肉了。尽管那时候能活到70岁的人极为稀少,但也要到这年纪才有希望吃上肉,可见肉是极为稀贵的食物。人除了吃草吃肉,还吃矿物,吃微生物,甚至吃人,所以人被称为杂食动物,不仅仅只是畜牲与野兽二者兼而有之者。
但是,人与野兽和畜牲的关系却是十分密切的,很多时候还是须臾不得离开的。
几乎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一种爱好,这就是拍马屁。拍马屁没有什么不好,更不是什么下作的行为,因为马只是畜牲而已,所以不必不好意思承认。
我这里所说的马,实际上仅指工作马,而不包括野马和天马。野马是暂时还没有被人管住的,天马以及神马是人管不着的。工作马通常也叫力畜,也就是卖苦力的畜牲,包括供人骑的、耕地的、拉车的等等。贫苦人民说在旧社会给地主老财当牛做马的马,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想报答恩情但又没有能力的人,就开了个空头支票,也是说“来世给您当牛做马”。可见,工作马或力畜,是很苦的,属于弱势群体。既然这样,拍弱势群体的屁股,当然不算下作,很多时候还被认为是道德高尚,很有爱心,令人感动呢。
马作为力畜或尊称为工作马,一定是从属于某个主人的,某个人能拥有一匹马,至少是不能算无产者的,这在阿Q看来就是革命的对象,因为有马的人总比他没有马要强一些,要富有一些嘛。
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尽管是浪迹天涯的游子,尽管是在古道西风里行进,尽管是可能遭遇了某种不幸,令人伤心断肠,但是再怎么说,也还是有一匹马相伴,至少还掌握着一匹马的财富呢。
马是有主人的,也就是产权的所有者。俄罗斯的民歌就唱道:可恨那财主要把它卖了去,今后的苦难在等着它。
马有主人;主人有马,于是也有奴才。这奴才就是马夫,从事为主人牵马或赶马车的。比如《西游记》里的悟空或孔子的学生樊迟,前者是牵马的,后者是赶马车的。
想从一个有可能给我利益的人那里得到好处,最便当的方法就是直接去找那个人,但要看什么人,给小利益的可以直接找那个本人;想要大利益的,自然是要找大人物的,而大人物是没有那么好找的,于是人们发明了“曲线救国”的方法,先去找他的奴才了。比如现在想找领导,比较可靠的做法就是找他的秘书。无论是主人还是奴才,总要让他们高兴,这事情才有戏的。这样,就落实到主奴都有关系的马的身上了。拍马屁,是轻轻地拍,接近于抚摸,目的是让马舒服,看起来更漂亮的。人在好心情的时候,看起来比较美一些。有时为了增强效果,还辅之以赞美,这就是奉承的了。现在当官的是不再骑马了,而是坐车,所以,有时候夸赞当官的车,效果也和古代的拍马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