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桔黄色的朝阳透过窗户洒在过道上,似乎想要为窗台上的仙人掌映照出一片沙漠,奈何,水泥地面太过冷酷无情,丝毫不懂朝阳的怜惜。
而更无情的,则是睡眼朦胧的拉上窗帘后又缩回被窝的老白。
老白应该不是见了光就睡不着的人,否则就不只是拉上窗帘,应该把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炽灯也熄灭。
但顾彦告诉我的事实是,在我没来的时候,老白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关灯。
“我来了他就老实了?”
“不是的,是我们大家都觉得早晨6点已经不是睡觉时间了,这一点学校的供电规则里就有体现。但如果不开灯,却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还不如继续睡觉。所以在大家的建议下,他才掐灭了关灯的念头。而你刚好来到宿舍,所以……”
“我知道了,不用那么认真,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笑着拍着顾彦的肩膀。“你要不要叫他去出操?”
“怎么能打扰别人的选择呢?这样不好。安近轩,你和他不是一样的人,像你这样给予整个世界微笑的人,不应该和他一起堕落下去的。我很多时候都想学学你呢,只是我不想笑的时候却是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的。”顾彦一脸羡慕的对我说。
“我懂的,快去出操吧,我今天肚子疼,就不去了。”我帮顾彦打开门,笑着说。只是那笑容,连我自己都觉得僵硬。
也许顾彦也能感觉得到,我的笑容与往常不一样,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快去吧,记得帮我请假。”我自嘲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看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跑下楼。
这样简单的人,怎么可能学得会拐着弯骂人的伎俩。
“不是,怎么在他眼里,你安安就是圣人,我白锦荣就是堕落分子?”老白仰起头。
“你和一孩子较什么劲?”我关上门,从裤袋里掏出烟,点上两支,然后抛给老白一支。
“哎,你干嘛,我操,安安你疯了吧!”老白手忙脚乱的从床上拾起点燃的烟,而后俯下身仔细检查被褥。
“不抽还给我。”
“下不为例,啊。我说你前天晚上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吗?刚才还以为你要收拾顾彦那傻子了,怎么?他拐弯抹角的骂你你能忍?”
“好了啊,别在那扇阴风点鬼火的,你老白吃了亏还想让我帮你找场子,想得美。”
“我吃亏,我不知道多舒服,早操想出就出,不想出也有人帮我顶包,多舒服。”
“我就不明白,顾彦那么瞧不上你,为什么还要每天帮你打掩护。要是我,保准天天向宿管揭发你不出操的事实。”
“那是他自己作的,他自己去打小报告,却被我知道了。”
“也是,他那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本就不适合告密,但你也不能要挟人家呀。”
“不是,你站哪一边的?他刚才那么说你,你现在却……再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这顾彦,就很有意思。”
“他这种人,注定活不长的,一进社会就会被那些豺狼虎豹撕得粉碎,尸骨无存。”
“可你也没必要拉上窗帘啊,真的就除了灯以外,其它光源都要覆灭?那朝阳那么美……”
“你确定你要为了顾彦和我干一场?”老白或许有些急了,打断我说。
“你怎么也跟顾彦一样?”
然后,便是大段的沉默,直到抽完烟。
“安安,我要是你,我要是像你一样,保准活不好,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
“有吗?我说的都是事实,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没觉得哪里不对。”
……
“你真的是那样觉得?忠言逆耳利于行。”王慧听了早间的故事,手攥着酒瓶口,瓶底放在膝盖上,下巴搭在瓶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问。
“当然。”我喝了一口酒,而后看着王菊说:“早知道你也来,就叫上老白了。”
“他怎么不来呀?”王菊问。
“他说不想来当灯泡,我就问他当谁的灯泡,是你?还是你?”
“别听他胡说,他早上又不知道你会来,诈你的。”王慧拉着王菊的手,两人顺势靠在了一起,身旁的小溪哗哗的流淌而过,顺着阳光的方向,吹过来一阵风,风里略带甜味的芬芳气味,像极了小时候偷吃的蜂蜜的味道。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那你觉得老白在传递什么信号?”我盯着王慧问,她大大的眼睛里像是住着一片星空,不时的往右下角瞄着,却是握着王菊的手用力过度而显得一片惨白。
“我哪知道他说什么。”王慧抽回手,端起杯子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你是知道他说什么的。”
其实老白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但从王慧眼里的星空中不知所措的胡乱飞行、撞击而后逐一毁灭的星球来推断,我所猜测的,大概是一个真命题。
或许是喝的太急,也或许是量太多,总之王慧剧烈的咳嗽起来,连泪水都咳出来。
“喝慢点,这是白酒,不是啤酒。”王菊边拍着王慧的背边说,似乎对于老白究竟表达了什么一点都不感兴趣。或许是她早就知道,也或许,他是如顾彦一般的人。
“算了,你别喝了。”我端起酒,碰了碰王菊的杯子,一饮而尽。
“她不喝,剩下的酒我们两个能喝完?”
“为什么一定要喝完?”我把瓶子打开,给自己倒了约一两酒。
“对呀,为什么一定要喝完?”王慧像是缓了过来,捂着胸口看着王菊。
王菊看了看我,转头对着王慧耳语起来。
我闻了闻瓶口溢出的酒香,拧上瓶盖。虽然我中意的是酱香型白酒,但这可是五粮液,给两个不会喝酒的人多喝一口都是浪费。同时也对王慧的家世有了些许好奇,当然,更多的则是猜测王慧被发现后会不会被她父母胖揍一顿。
“酒都开了,不喝完浪费了。”
王菊抬起杯子躲开王慧想阻拦的手,把酒一口喝完。剩下王慧不知所措举着的手,像田间稻草人干枯的枝桠,突兀的杵在空中。
王慧讶异的看着王菊,而后捂着额头笑了起来,边笑还边上下打量我,而后又转头盯着王菊。
这气氛没来由的让我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酒不要喝了,下午还要上课。”
王慧用彝语劝说王菊,而在我刚想用彝语给王慧帮腔的时候,王菊突然用彝语说:“不把他喝醉怎么能套出他的真心话。”
我把杯子抬到嘴边,遮住已经快绷不住的笑容。
我终于理解老白为什么说我不像彝族,不知是该懊恼还是庆幸。
“可以问老白啊,或者这个周末我们也去方志远那里,到时候让老白灌他。”王慧看着我说。
我为了不被发现,一口把酒喝了,却全部喷了出来,有些许酒液还飞舞着沾湿了王慧的裤子,笑容却是再也藏不住了,只好边笑边道歉边掩饰:“对不起对不起,你们说话的音调太搞笑了,不对不对,是怪我,怪我,哈哈哈……”
王慧疑惑的看着我,并不说话,王菊则赶紧拍了拍王慧裤子上的酒液,说:“你弄脏的,你自己洗干净。”
“好好好,我洗,脱给我,我马上就在溪水里洗。”
“流氓。”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是是是,我流氓,那我这个流氓真心的向两位美女道歉,并诚挚的邀请两位,这周六晚上去方志远的宿舍一聚,我亲自下厨,就当是给二位美女的赔礼。”
“那就这样说定了,走吧,要上课了。”王慧起身,把没喝完的酒递给我说:“你带回去喝吧,反正已经开了。”
“好吧。”我接过酒瓶,看着王慧用彝语小声的说。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情感在作祟,王慧的脸颊略微带红,像是站在今早的霞光下一般,却也如今早的霞光一样,只是匆匆一瞥,王慧便拉着王菊飞似的逃离了,只听见王菊渐渐远去的叫声。
“慢点,干什么,别跑啊,啊……”
而我,提着还剩大半瓶的五粮液,抽着烟,哼着山间小调,慢慢悠悠的朝学校走去。
进教室的时候,我对正在卫生角边抽烟边用手驱散烟雾的老白眨了眨眼睛,从左边腋下提出五粮液。路过王慧和王菊的时候,我故意停了下来,王菊把头紧紧的贴在了桌面上,王慧则咬着牙盯着我。
老白把烟掐灭后踱步过来,拿着酒看了看标签,而后对王慧哈哈的笑着说:“早点知道是这个酒,我也去了。”
王慧掐着老白的腰,边做一百八十度圆周运动边说:“你还有脸喝它,拿来。”说完便用另一只手把酒抢了去。
老白拍了拍我的肩膀,向着走廊上放哨的白晓努了努嘴,边往外走边说:“我脸皮这么厚,为什么不喝?”
我斜靠在王慧桌边,看着王慧的眼睛,慢慢的握住他抓住酒瓶的手说:“给出去的还要收回来?”
王慧脸刹那间就红了起来,像是在溪边喝下的酒一瞬间又全在身体里闹腾,赶紧把手抽了回去。
“不要脸。”王慧看了看王菊用彝语说。
“就是,不要脸。”王菊头也不抬的跟着说。
“就是,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我把酒递给窗外的老白,老白把酒往衣服里一塞,拉着白晓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