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疾风吹过,吹起的屋外的柳枝迎着风飘摆着,四月的天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飘扬的柳絮中,似乎恍惚看到静姝穿着莲青色如意云纹绡纱长衣,如瀑的长发松松的挽了个髻。背对着他在花丛中盈盈孑立。
沈寅初不由的愣住了。残存的意识中明白那不可能是她,可私心却像疯了一样漫长。一切若如往昔,大抵是此生无憾了吧。
沈子初见他不为所动,冲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脸扭曲到了一块。“你是知道的,当初父亲和孟清平合力盗陵的时候,得了前朝不少宝贝,可大头全在父亲那里。孟清平手里的破铜烂铁到了孟柏寒手里,又是扩军又是置械,你以为那手钏里能兑出多少宝贝?”
沈寅初眉头一皱,拂开他的手,再抬起头:“那树底下只余一地的浓荫,那里还有静姝的影子,转眼之间,果然只是幻想罢了。”
他不由的气极。“老爷子知道我容不下你,所以为你做足了打算,手里那一大笔款子,到哪里都够你吃喝不愁几辈子了。他待你可真是不薄。”
沈子初听了这话,笑出了声。她坐在地上。一头乌发垂散在肩上,仿佛是春风轻轻一嘘,她眼中的泪水立马就化了开来。周围的空气像一匹绸子,迅速的裹了上来,裹得紧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律熙……。”
想到幼子落入歹人手里,自然是不会好过。沈子初心里一阵心伤。
孩子是她与远风留下了唯一的念想,若是除了差错留着劳什子宝藏还有什么用,可是若是白白的拱手于人。又让她怎么甘心?
她一掩脸上戚戚之色,昂首道:“别的不说,就说老爷子留给我的这百万鹰洋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你挖空心思想得到这笔钱,到后来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儿子?”
她将碎发拢向耳后,似笑非笑:“沈寅初说到底,我们都是孤家寡人,静姝是你逼死的,你那儿子你也是留不住的。你知道你周岁的时候那算命先生怎么说的吗?这一切可都是命。”
沈寅初从小只知脖上的金虎是不得离身的,因为要压制身上的邪气。具体为什么不得而知。如今听她这样一说,似乎另有隐情。
他眉头一皱,心知不是好事,但沈子初幽婉的话已在耳边微微荡开:“你周岁时有个算命先生来,说祖上杀戮过重会折在你的身上,出发以属相为本,以金为质。造个护身符,二十五岁之前万万不能摘下。否则子女缘薄,余生孤苦伶仃,身边之人不得善终。
沈子初说完桀然一笑。笑容如水波一样在这空幽的灵堂荡漾开来:“你瞧,这报应不是来了吗?两个孩子胎死腹中,枕边之人不得善终。样样都对应上了。从你把金虎摘给静姝的时候,我就等着这一天。你亲手葬送掉你自己的幸福。”
沈子初的声音很低,听在沈寅初耳里倒如一个焦雷一般,他从来没有想过竟有这样一段故事。原来竟是这样。他脸色有一种深深的迷惘,又像是急怒攻心,脸上止不住的颤动。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枚金虎,怒目圆睁,一副厉害模样。心里一阵紧抽。
原来竟是这样么?一切都是早已注定。那日顾府花厅里自己把这枚金虎强塞给她的手里,便注定了他们这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却不得善终吗?
沈子初看他的脸色越来越痛苦。得意的笑着:“你不要以为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除掉身上伪装的那层皮外,你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可怜虫。一切都是因为你,当初你把大姐的事怪罪到远风头上,你杀了远风,现在静姝死了你还能怪罪到谁的身上?一切的源头都是你,你这个恶魔。”
沈寅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她越说越烈。眉头也越来越紧。原来一切拆穿是这样。
她激怒了他,可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在答话,屋子里寂静无声,再无动静。她唇边一抹冷笑,看着沈寅初,他已经仰面躺在了沙发上,眼睛虽是闭着的,可眉头却皱的紧紧的。
沙发旁的小几上,水晶瓶里插着几朵晚香玉,那是静姝最喜欢的花。沈寅初头靠在枕上,闻着那花香,依旧幽香甜美。
他想到了那日结婚前,他偷偷去看她时她的鬓后就绾了这一枝花暗香扑鼻。他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名花倾城两相欢。”便惹的她红霞满面。
往事这样的多,多到他舍不得忘记,可那个人却永远的去了。
是他逼得他,是他,那天晚上的露台上,夜色是那样深,月色却澄静如霜,她朝着自己的心脏开了一枪。她是那样决然,没有半分的犹豫,她忘记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她也决意把自己给忘记。
耿耿的长夜,像是即使月如霜华,但他只觉的周遭都是黑的,黑暗像是潮水,对着他迎面扑过来,让他喘不过起来。而他只紧紧抱着怀里的静姝,感觉她的血液慢慢的流失,身体慢慢的冷去。
他捧起她的手来,郑重的,缓慢的贴到自己的脸上。希望她可以留下不要走。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风中最脆弱的花蕊,她的呼吸一阵急促一阵轻浅,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缓缓割绞着五脏六腑。他从没觉得那样冷,冷的像在冰窖里。连浑身的血液都似要结成冰。
他宁可是他,宁可是他面临死亡,也好过面对这样的她,这样残酷,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姜汁黄的军服上像是开了朵朵红花。
她宁可死,也不愿再面对他了,她这样的冷静决绝。就这样把她从他的人生剔除出去。心灰到极致,只剩下绝望。他胡乱的捂着那个伤口,希望血可以停住,她可以留下。可他却从她脸上凄然的微笑里看到了一丝解脱。
他的心一下子空了,他明白过来了。原来如此,她宁愿死,也不要他了。
这一认知令他几乎失去理智,他愈发抱紧了她,她是他的,到死都是。
他睁开眼睛,眼底重现那股冷漠的尖锐。“既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更是没有什么可以顾忌了。以前总怕你们会对静姝不安好心,现在……”
他眼底一黯,语气却更加轻快起来:“现在我更可以放开手脚,你好好想想,是要儿子还是要银子。”
沈子初凄惶一笑:“我总以为你和孟柏寒不是一类人,你虽爱财爱势,但心中总是有份情谊在,你当初故意放我一马,我以为你还有点良心。没想到,你们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沈寅初神色淡淡,道:“你骂够了没有,我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再耽误时间,小心你的宝贝儿子等不及。”
这一下踩到了沈子初的痛脚,她忍了忍说:“东西给你可以,但是你得先让我见见律熙,还要答应这辈子都不许伤害他,马上给他送到国外去,你必须答应。”
沈寅初看了她一眼,眼底有股说不出来的神色:“你只要老老实实办好差事,孩子我不会难为他。”
“还有,请把我和远风葬在一块。”
沈寅初独立良久,缓缓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