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静姝早早的起床了,正在梳妆透着镜子,看到身后的藤椅上还搭着沈寅初那件姜汁黄的戎装外套,不由的怔了怔,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来,小心的叠好。
衣领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和薄荷水的味道,静姝想到昨晚,就那样的定下了终身,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了,不知道回家要如何向父亲交代,想到这不由的一阵叹气。
沈寅初见没关门,就倚在门口看着静姝在叠自己的衣服,不由的一阵暖心,有一种迷离的错觉,直希望时间就这样的久一点,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春水碧织锦玉兰的旗装,更显得婀娜婷婷,衬着脸庞如月色般朦胧,直教人移不开眼。
又见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便笑着走进去:“一大早叹气做什么?睡得可还好吗?”
静姝吓得回头,一看却是沈寅初,见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悠闲的坐在藤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静姝有些不知所措,道:“我睡得很好。”又抬头看了看沈寅初,“我只是心里害怕。”沈寅初站起来走到静姝身旁,轻声问:“害怕什么,你放心那批货,肯定运的回来。”
静姝却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沈寅初笑着说:“不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静姝抬眼看了看他道:“你不知道我闯了多大的祸,这几日忙着东奔西走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现在静了下来,越想心里越害怕了。”
沈寅初听到这,脸色却倏地变了,眉头拧紧道:“不就是为了那孙府的少爷么,你还觉得可惜么,我还不信在你父亲眼里,我还比不上他?”
静姝听这话只是默然,知道这话是讲不通了,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瞧着镜子发呆。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平静了一样,过来笑道:“好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次回去我让徐绍安陪着你一起回去,”停了一会又笑道:“等我把这件事办妥了,便准备咱们的婚事。”
静姝只觉得这一个一个字像只钉子砸在自己的心上,实在心慌的厉害,沈寅初还在看着她的脸色,像个等糖的小孩,脸上虽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那眼底的渴望早已出卖了一切。
半晌,静姝垂着头,轻轻的说道:“都听你的。”
沈寅初听了这话,这才直起身,似乎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心满意足,笑着说:“你先准备一下吧,吃完早饭,我让徐绍安开车送你回去。”
说完,拿起那件叠的整齐的衣服,套在身上,贴在她的脸悄悄的说道:“多谢”便笑容满面的走出了房间,留下静姝脸色绯红。
静姝见门口停着几部车,微微颦眉:“太张扬了,”不由出口劝道。
沈寅初只说:顾些安危总是好的,你也让我安心些。”
静姝见他不听,也只好作罢,权当看不见。
沈寅初站在楼上见车子越驶越远,眼底一片幽暗,方齐云在暗处问道:“公子爷,现在该怎么办?”
沈寅初还瞧着那车子渐渐模糊成一个小黑点,越来越消失不见了,慢慢的道:“你去给孟柏寒发封电报,说可以放行了。”停了停又说道:“下面那几个人,现在就送出去。”转过身,似乎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得去金陵,见见老爷子了。”
沈寅初回到金陵行辕,进门问道:“老爷子在哪呢?”
门房道:“在园子里呢。”
沈寅初大步走过去,见沈重显挽着袖子,在园子里修剪枝草,过去站在园子边上,道:“父亲,我回来了。”
沈重显抬眼看了一眼沈寅初,又重新忙起来,只沉沉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过了一会,说道:“你这回在外面野了那么久,也该找个笼头给你套起来了,这几日就安生的待在家里。”
沈寅初只是笑笑,随手摘下一朵万寿菊,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知道你想给我指一门婚事,是定军万大勇家的女儿,可是这件事你还是别惦记着了。”
沈重显抬起头,微微喘气,看了他一眼:“三倌,你自小就聪明,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沈寅初笑了笑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父亲。”
沈重显一声冷哼,放下手中的花锄,擦擦手,“跟我到书房来。”
沈重显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碗茶,慢悠悠的说:“那是谁家女儿,值得你到这里游说。”
沈寅初也坐了下来,说道:“不过是个寻常人家女儿,和她能说的上几句话话罢了。”说完浅浅的笑了一笑。
沈重显瞥了他一眼道:“那万大勇虽是个莽夫,可女儿在俄国留学,年初才回来,知书达理,思想也很新潮。”
沈寅初听了这话只不做声,过了一会才道:“父亲可还记得黄安国吗?”
沈重显听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想了想,道:“不过是个反了的下人,提他作甚。”
沈寅初端起脸前的茶盏,一下一下的荡着,慢慢说道:“我回来那日就把黄安国绑了,前几日得出空来,过去审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直是我糊涂了。”
沈重显道:“这时候咬文嚼字,直接说。”
沈寅初哈哈大笑道:“儿子知道了,那日儿子以为那黄安国是程先正的人,后来一审他,那软骨头什么都招了,原来他是大姐夫安插到程先正身边,又被程先正安排到咱们府里的。
沈重显阴测测的一笑:“这倒也不难理解,这世道谁又能说自己是干净的呢?”
沈寅初慢慢的笑道:“父亲说的是。”
“孟柏寒那小子,就是野心太大,他觊觎着江南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重显抬起头又慢慢的说道:“我是老了,这几年以前行军打仗留下的毛病全露出来了,咱们显军还是要靠你,苏军渐渐成了气候,万军虽隔得远,但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没几年天平日子了,我本不希望你溺与儿女情长,眼睛里若是都装着情与爱,那眼界就短了。”
“那母亲又在父亲心里是什么地位呢?”沈寅初放下茶盏,在桌子上“翁”的一声响。
自己知道父亲心里一直对母亲有所亏欠,母亲仙逝多年,他也没有续弦再娶。
沈重显听这样话微微发抖,站起来冷笑:“三倌,我倒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居然搬起你母亲来。
沈寅初的声音沉沉的,掷地有声:“父亲你想让我娶定军小姐,且不说能维持能维持多久的太平日子,你就看孟柏寒,大姐嫁给他不过才七年,他就这样蠢蠢欲动,可见联姻带来的好处有限。”
沈寅初轻轻笑了一声,直直的看着沈重显:“母亲临去的时候,你可是答应她了,不会给我委屈,你们都以为我当时小,不懂事,我可是都记着清清楚楚。”
沈重显脸色大变,似乎是一阵急痛攻心,身子竟有些微微发颤,过了许久,才坐下来,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的事情我不管了,就由着你胡闹吧。”
沈寅初走上前去说道:“多谢父亲成全。”
沈重显倚在那太师椅背上,脸色说不出的憔悴,看着不像个手握生杀的将军,倒像个垂垂老矣的寻常人。
沈寅初心里一直欣喜,脸上还保持着镇定,说:“不扰父亲清静了,儿子告退。”
走到门口,传来沈重显的沙哑的声音:“三倌,你若用情太深,终究会为情所累的。”
沈寅初听到这,顿了顿,半晌终于说道:“为她,我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