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月上柳梢,二楼的那位客人一直没有下来,交代也不许送饭。
又过了会,天实在是黑透了,夜色中钻出一个人影来,直教那小厮吓了一跳,不待小厮问话,就直直的走向二楼,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又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织锦银鼠皮云纹披风,直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一个只穿着寻常衣裤,但气质不凡,走路势如疾风,一步步都掷地有声,好有气概,也直直的走上那二楼去了。
那小厮拿着抹布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口中嘟囔着:“今儿怪人这样多。”
那老板娘还在敲着算盘,只静静的不说话,过了会,一个提着箱子风尘仆仆的人,进来问道:“老板娘,可还有住处了。”
小厮刚要接话,老板娘已笑吟吟的说道:“真是不赶巧,今个房都满了,劳您跑一趟。”
那人垂垂头,提着箱子走了。
小厮一肚子不明白,瞧着老板娘,又敲起算盘,口中念念有词,重新算起账了。
沈寅初推门进了房间,方齐云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见他来了敬了个礼:“三少。”
沈寅初略一颔首,瞧着这间房,布置很简单,只一张实木雕花床,并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一瓶小小的美人蕉,一颗花苞将绽未绽的样子。
沈寅初瞧着想起了那日初见静姝的样子,他穿着那件铁锈红旗装,也是这美人蕉的样子,他老远就瞧着她跑过来,红红的就像这株美人蕉,自己看着她心脏没由得跳的飞快,见她跑到雨廊上,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的闪身,隐在雨廊拐角。
接下来的事,她遇着他,他奉上了金虎,她却要与另一个人有了婚约,今日她来到了这里,自己也着了魔一样的寻到这里。沈寅初摇摇头,想着她总是这样的小事,不由的抿嘴一笑。
隔了一会,一阵敲门声,方齐云低声说道:“公子爷,人来了。”
说着他便往旁边一闪,从他身后悄无声息走出来一个人来。
方齐云退出去关上屋门,那人将披风取下来,看着器宇轩昂,英气逼人。
沈寅初笑容满面上前去:“大姐夫”
孟柏寒笑着挨着那矮桌坐下:“三弟前来,本该热闹接风,更深露重,这夜半乔装得见,实在是委屈了。”
沈寅初踱着步子唇畔浮起微笑:“都是自家人,大姐夫这样说实在是见外了。”停了停又笑道:“不瞒大姐夫,我这次当然是背着那个老顽固父亲来的,事出突然,此行不易,若是耽搁久了,恐怕走漏了风声,还是正事要紧。”
孟柏寒听此时方才一笑:“老三啊老三,你倒真是个情种,为着那件事巴巴的背着老爷子跑一趟,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沈寅初走到那梳妆台那里,手轻轻的抚着那美人蕉的叶子,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想着静姝前不久就坐在这梳妆,心里一阵暖,定了定神说道:“说道,不是我不放心姐夫,只是老爷子逼得紧,若不加紧动作,恐夜长梦多。”
孟柏寒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慢慢沉吟道:“你真肯为她放弃定军大小姐,你若真这样做,你不想想老爷子?他可是个不小的阻力。”
沈寅初靠着梳妆台笑了笑,一脸不在乎,说道:“那就是我和他爷俩的事了,老爷子催着抱孙子,我要是不加紧让他得偿所愿,怎么让予慎回榆林?”说完笑了笑。
孟柏寒神色微恸,半晌道:“小儿还算听话吧。”
沈寅初眯眯眼笑道:“我的外甥在金陵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当个宝贝捧着,只有要别人听不听话,哪有自己听话的道理。”
孟柏寒微微安下心来,说道:“这边的事相信不用我过多赘述,你也明白吧,那顾小姐几时听了戏,几时打了麻将牌,相信你比我清楚吧。”
沈寅初瞧着他,眼睛亮亮的,只答道:“若是大姐夫真能促成这段姻缘,寅初在这可谢过了。”
孟柏寒淡淡的笑了一声道:“老三,咱们都不要打哑谜了,有话就直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沈寅初忽然转过脸来,对着孟柏寒一笑,说道:“有什么直说弯说的呢,不过是托大姐夫照顾好她罢了。”
孟柏寒噗的笑出了声,只叹道:“老三啊老三,若是交代这件事,那还不如去央你大姐,我因着你,好几日不能回府,怎么去好好照顾?”
停一停又说道:“你既然有心不娶定军小姐,那这个忙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帮的,你也就不用在试探了。”
沈寅初听完哈哈一笑,说道:“大姐夫真是个爽利人,就中厉害关系比谁都明了,即是这样,我便直说了。”
过了许久,外头真是静了下来,沈寅初抬头看,外头倒是漫天的璀璨星子,照在底下的林荫里,泛着孤独的光辉,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在这极静的夜里倒显得突兀。
孟柏寒站起来,取出烟盒来,抽出一支香烟,在桌上慢慢顿了顿,也不着急点火,慢慢的说道:“老三,你做这缺德事,没有想过若是让顾静姝知道了,她会怎么待你?”
沈寅初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道:“你会去和她说吗?”
这句话倒是给孟柏寒问住了,听了这话只哈哈大笑起来。
沈寅初到似满不在乎的走过去,抽出孟柏寒手中的香烟,悠然的点着了,说道:“如今,我倒是真的不在乎了。”
孟柏寒打量着他,看他眼低幽暗却又透露着一丝执着,笑道:“你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说的话,做的事直教人闹不明白,也不知是不是我太迂腐了。”
沈寅初轻笑一声并不答话。
直至天方露出鱼肚白,那小厮顶着薄雾在外头,打着哈欠扫着地,那二楼客人才行色匆匆的出来,依旧是帽子斗篷,直教人看不清脸色,也搞不明白到底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连着几日孟柏寒都没有回复,静姝直等的焦心,沈未初只好日日陪着静姝,给她宽心。
这日沈未初正和静姝在厅中用茶,一个侍卫进来道:“夫人,大帅回来了。”静姝听这话,蓦地站起来,心似被人揪住,只怔怔的发着呆,紧紧地攥着衣架。
沈未初瞧着也站起来,拉着静姝温言道:“好妹妹,不要急,瞧他不是回来了吗,我跟他好好说说。”
静姝点点头:“一切都拜托大姐了。”
倏然,前厅果然一个穿着戎装的男人并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沈未初迎上去,道:“连着几日在军中督监,可是清减了许多。”
孟柏寒握住沈未初的手笑道:“不过是相思令人瘦罢了,哪里是在军里的原因。”
沈未初听了这话两靥生起红晕来,低声道:“就这样油嘴滑舌。”
孟柏寒笑着拉着她的手,看着静姝道:“家中来了女客了。”沈未初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拉着静姝说道:“柏寒,这是我金陵来的妹子,叫静姝。”
静姝对着孟柏寒福了一礼:“孟帅。”
孟柏寒看了一眼静姝,见他素净的脸上只稍稍沾了些胭脂,倒像是早些时节那池里的一瓣荷,瞧着便觉得清新芬芳。心里想到,这便是沈寅初中意的那位人物了,当即,脸上也不动声色,只略略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静姝走上前,看着孟柏寒轻声说道:“孟帅,静姝有些许话,想对孟帅说,只是这不太方便,不知肯不肯移步一个僻静地方,容静姝说两句话。”
孟柏寒暗笑,看了沈未初一眼,未初也道:“姝妹妹是有要紧事呢,你可得好好听听。”
孟柏寒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