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徒弟的询问,会元真人深知,有些事情是到了必须说明白的时候了!
杜啸风这个孩子,平时虽然愚钝些,却十分执拗。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会想方设法打听清楚。此刻既然问起身世,若再不说明,他就会到处查探,说不定还会因此惹下祸端。
会元真人想到这些,叹口气说:“唉,啸风啊,你其实是个平凡人家的孩子。只是,恰逢魔魂游荡,附在你体内。那场火灾,是魔魂为了泄出伤害他的灵气,给自己找个合适的肌体。”
杜啸风不相信,怀疑地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会元真人神色凝重,迟疑片刻才说:“为师曾参与正道人士诛杀魔王之战,那魔王负伤逃脱,在此地徘徊。没有人看到他去了哪里,只有为师探到他的魂灵在村里落脚,之后便悄无声息。为师下山,正是为了查那魔魂所在。不料,正遇到那场火灾。”
杜啸风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里仿佛堵着一大团棉絮。那种难受的滋味,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此刻有了这样的感受,就好像心被什么东西挤满,快要炸了。
悲哀和痛楚让他全身发抖,恨意充斥着他的胸膛,让他很想即刻挖开身体,将那魔魂驱出,再撕个粉碎!
秦嗔也呆住了,半天才说:“那,那个,小师弟他,在岩壁上受伤昏迷,又是怎么回事?”
见三师兄提到此事,杜啸风看了秦嗔一眼。他也很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他的法宝也会攻击他?
会元真人说:“据为师推算,那是魔魂为了给自己增长力量,去吞噬附近的妖物。否则,啸风的修为不可能增长这么快。”
“那,那个妖物呢?”秦嗔和杜啸风几乎同声问道。
会元真人说:“我去查看过,那妖物已死。啸风的法宝攻击他,只因他体内魔气过盛,法宝将他当成了妖魔。”
得知那妖物已死,两个弟子都放心不少。
可是,杜啸风却为自己担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完全驱除体内的魔气。听师父的语气,好像他被魔物附身也是注定的,要想将魔魂赶出他的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长到这么大,杜啸风头一次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他恳求师父为他除去魔魂,说他不想和魔王共住一副身体。
会元真人为难地说:“风儿啊,为师也想帮你。只是,魔王的法力远在为师之上,他若不是受伤,也不会借你的身体依附。要想把他赶出来,除非……”
说到这里,真人欲言又止,脸上现出难色。
秦嗔抢着问道:“师父,是不是,会伤害到小师弟?”
会元真人道:“魔王之魂借住在生人身体里,若想将其赶出,只能死一个。而啸风的修为,根本无法抵挡住魔王的法力!”
杜啸风明白了,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师父的意思,我必须得死,是吗?”他低声问道,心里满是惧怕和不甘。
会元真人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安慰道:“为师怎么忍心让你去死?不如这样,你先不要管,就让魔魂暂住吧。他现在也发不了难,不会伤害到你。再说,他要你的身体,以躲避正道人士的追杀,可能对你的修为也有帮助。”
杜啸风却猛然摇头说:“不!师父,我不要魔魂住在我的身体里!我是个好人,跟着师父就是为了多学本事,好为大家降妖除魔。现在让魔魂住在我身体里,我不就成魔物了吗?”
秦嗔也说:“是呀,师父。这,恐怕不妥吧?”
会元真人无奈地说:“可是,魔王不现形,只有魂魄在啸风体内,为师也拿他没有办法。这魔魂不比食物,吃进去后可轻易排出。魔魂一旦入体,便如影随形,与啸风的血液混在一起。也就是说,这魔魂现已和啸风合为一体。生,一起生,灭,一起灭!”
“不!——”杜啸风嘶吼道,“我宁可死,也不要和魔魂合为一体!师父,求你杀了我吧!”
说完,杜啸风泪流满面,悲愤令他瞬间冰凉,浑身颤抖。
会元真人劝道:“风儿,你别着急。为师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办法,替你驱除魔魂,还你一个清清白白的魂魄。”
杜啸风没有说话,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他心乱如麻,恨自己怎么偏就被魔王看上,又恨他修为尚浅,无力抵御,只能任凭魔王侵魂。
秦嗔同情地看着杜啸风,伸手去拉他,想要给他点安慰。可是,杜啸风却毫不领情,猛地甩开他,飞也似地跑回卧房。
独自坐在床沿,杜啸风心潮起伏,惶恐不安。他很怕,怕自己会被那魔王吞噬;更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得如那妖魔一般,丧失心智,残害同类!
“魔王,你究竟看上我哪点,非要住在我的身体里?”杜啸风愤然道。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有的只是院里的虫鸣。偶尔,还有阵阵风声。
杜啸风此时突然很想娘亲,想要扑进她的怀里,让她抱着抚慰。可是,他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也从不知道被母亲抱着是怎样的感觉。
“啊,啊,啊!”杜啸风叫着,一下接一下地使劲捶打胸膛。
不多一会,他便把胸口捶得生疼,大声吼叫也无法排遣内心的痛苦。拉开衣服一看,把他吓得摔到地上。
他那单薄的胸口,居然现出一个暗紫色的图腾!这是一个整体呈圆形的图案,像一条凌空飞舞的龙,又像一只大张其口,愤怒咆哮的怪兽。
这紫色印记不过拳头般大小,却让杜啸风十分惊惧。他用手去搓,试图把这东西擦掉。可不管他怎么搓,怎么揉,那印记都丝毫未消。
杜啸风急得快哭了,可又不敢去找别人帮忙,怕这秘密被发现。就连师父,他也不敢去找,总觉得现在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信。
擦了半天,杜啸风眼瞅着那印记越来越清晰,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打来一盆水,用刷子来刷洗。可是,胸前的皮肤都刷红刷破了,那印记依然清晰。
或许,这就是那魔王刻下的痕迹,以此证明杜啸风已归属他。再或,这也是魔王向凡人宣战示威的方式。
杜啸风不能去除那印记,只能小心藏好。而他心里,却莫名地格外想念那从未谋面的父母双亲。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让他觉得这么多师兄弟里唯有他是多余的,倘若稍不小心,就会被师兄们当作妖魔给灭掉。
这样的惶恐终日伴随着杜啸风,让他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他打算偷偷下山,去寻找父母的葬地,也好查清身世。其实最主要的,他是想打听当年魔王附体,婴孩喷火一事。
如果不能亲自证实,杜啸风实在无法想象,他那时候不过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怎么可能喷火烧房?而且,他的母亲也因此而亡。
对了,他的父亲呢?师父并没有说,只说他父母双亡,母亲被燃毁掉下的横梁砸死。可父亲呢,他又是怎么死的?这谜团在杜啸风心口缠绕,仿佛一把匕首,随时都可能扎进他的心窝。
自此后,杜啸风不言不语,只默默练功。别人与他玩笑,约他戏耍,他全都摇头拒绝。幸好除了师父和秦嗔,没人知道魔魂附体这件事。因而杜啸风在观里倒还平安,只是心里早已昏暗如墨,心冷如冰。
这些,会元真人全都看在眼里。
但他知道,此时若再去与杜啸风说,这孩子一定会恨意满胸,抱怨他这个师父做得不够好。真人确实不是有意不救杜啸风,只是无能为力。若他能那么轻易就把魔王的魂魄逼出,他也可成大神了!
为免出现意外,会元真人嘱咐秦嗔,千万不可把杜啸风的身世以及被魔魂附体之事传出去。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孩子的命运,甚至,生死攸关。
秦嗔明白,对天赌咒发誓说他死也不会说出。
告别师父,他对这个小师弟的兴趣越发浓厚,想要知道杜啸风身上到底有什么,居然能让其成为魔王依附的载体。
来到杜啸风的卧房院门前,秦嗔没有打招呼,而是悄悄溜到后窗根下。他屏住呼吸,轻轻一跃便上了墙头,跳入院中。以杜啸风的修为,只要不发出大的响动,他是不会听见的。
院里一片寂静,秦嗔猜想小师弟可能在午休,就直奔卧房窗下。窗子开着,秦嗔探头朝里面看去,不见有人。他又转朝另一边去看,还是没人。
这院里也就两间房,一间卧房,一间起居室,此外便是小院,并无其他可藏人之处。杜啸风不在房里,也就说明他不在这个院中。
秦嗔有些失望,又不甘心,便进去等候。他想,或许杜啸风在练功,要不就是去找别的师兄玩耍了,等他感到疲累自会回来。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杜啸风都没有回来。秦嗔这才觉得事情不妙,急忙跑去找师父。
会元真人听说杜啸风失踪,掐指一算,皱眉叹道:“唉,他去寻找生身父母的埋葬之地了,随他去吧。”
秦嗔不放心地说:“师父可知在哪儿?徒儿去看看,若他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帮手。”
会元真人道:“不碍的,他父母的葬地就在村外。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想来村民也不会把他怎样。只要没有遇到妖物,便不必担心。”
秦嗔应着是,心里却在打鼓。小师弟只会几下拳脚功夫,对付同龄不会武功的小孩不在话下。可如果他因恨生怨,惹是生非,真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思来想去,秦嗔决定下山去找杜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