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水搭篙用力猛撑,船离了岸。因为是顺水东下,只需掌舵便可。常春水和花倩倩把好衣装进皮箱,各自换了农家破衣,像一对进城卖菜的穷苦人。
第二天中午,船到界首。午饭过后,春水对倩倩说:“我到镇里买些吃物,再后就不拢岸了!”直等到半夜时分,仍不见春水回来,倩倩有些坐卧不安。她躺在舱内,透过舱门望着空中淡月,岸上影影绰绰的树木,不由有点惧怕。正在这时,突然听得水面上有响动,倩倩悄悄向外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几条小船包抄而来,条条小船上都站着蒙面大汉。倩倩深知情况不妙,急中生智地爬出船舱,正欲划船逃脱,不料几条小船已团团包围了她。她刚想高声喊人,大汉们已蹿上小船,堵了她的嘴巴。
蒙面大汉们绑了花小姐,把她关进船舱,然后一声呼哨,小船便顺流而下。
好一时,船出界首城,到了一个偏僻的河湾里,几条小船同时向一条大船拢去。两个大汉架起倩倩上了大船。船舱内灯火明亮。倩倩被架到舱内,一眼就看清正襟危坐的黄满贯,禁不住吃了一惊。
黄满贯让人给花小姐松了绑,矜持地笑了笑说:“花小姐,老夫为求一身清白,可算费尽了心机呀!直至今日,才算真相大白!多亏陈兄协助,我终于抓到了凶手!”
站在一旁的陈三刀满面静气,看了看花小姐,把手一挥,说:“带进来!”
陈三刀话音刚落,只见舱门口的灯光一暗一明,几个土匪带过来一男一女。倩倩一看,惊诧得张大了嘴巴,她做梦未想到,竟是春水和春嫂!
“不,不!春水不会的!”花倩倩疯了似的扑向满脸是血的春水,但被土匪拉了过来。
陈三刀冷笑一声,对倩倩说:“你们船出颍河镇,我们就一直尾随。今日傍晚,春水引出春嫂想杀人灭口,被我派去暗地跟踪的弟兄当场抓获!花小姐,实不相瞒,春嫂一直住在我处,是春水花钱买通了我这条黑道!春嫂早已对我说过,杀害你全家都是春水一手支使的!”
花倩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疯了似的要扑向春嫂,口中大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春水是我的丈夫,他不会的!”
春嫂年过三十,但仍然风韵犹存。她显然与春水搏斗过,披头散发,搽胭抹粉的脸上有累累血痕。她望着可怜的花倩倩,痛苦万分地说:“花小姐,若论丈夫,他应该是我的!不信,你看!”随着陈三刀的手势,一个土匪抱出了一个婴儿。那婴儿白白胖胖,正睁着无邪的眼睛望着船上的人。春嫂接过婴儿,泪流满面地说:“花小姐,这就是他常春水的亲骨肉!在你家期间,我和他偷情幽会,怀了身孕。怕事情败露,也为得你家钱财,他支使我害了你们全家!花小姐,你我都上了他的当啊!”
花小姐如炸雷击顶,面色苍白,怔怔地望着春水,问:“这……是真的吗?”
常春水面色冰冷,怒目扫了陈三刀和春嫂一眼,又望了望怀孕的倩倩,好一时才说:“你不要听她一派胡言!”“常春水!”春嫂怒不可遏,把孩子递给那土匪,怒气冲天地走过去,狠狠地甩了春水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豺狼,当初用甜言蜜语骗我,说是等夺下花家财产就甩掉花小姐,带我去享荣华富贵!而今,你不但自食其言,竟还加害我们母子,杀人灭口!花小姐,这回我算看清了他!他心黑手毒,你千万不要再上他的当啊!”
花倩倩惊诧如痴,许久才怔过神来,她猛地挣脱土匪,扑向春水,声嘶力竭地斥问道:“你说,这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春水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说:“我恨这个世道!我要出人头地,争得我应该得到的一切——包括你!我不得不这么干!我不这么干就什么也没有,只能当一辈子臭苦力!倩倩,请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是真心爱你的!可我败了,败在了有钱人和这伙土匪手中……我不该在这里停船!我应该带你远走高飞……”常春水说着流下了懊悔的泪水。花倩倩怔然片刻,像是试图去分辨这话中意,她哽咽道:“春水,我为与你白头偕老,忍痛割面!我问你,你利用春嫂杀俺全家,是为了得到钱财还是为了得到我?”
“若为钱财,我岂能舍得倾家荡产!花家有码头,有家世,难道还不够你我一生享用的吗?”“你不要听他一派胡言!”春嫂走近花倩倩,说,“花小姐,他杀你全家骗取您的心,都是为了钱财!就是他,暗地勾结陈三刀在码头上放枪贴告示,逼你卖了码头呀!”
“啊!”花倩倩如遭晴天霹雳,面色蜡黄,许久了,那双眼才骤然喷火,怒吼一声,一下子咬住了常春水的臂膀,狠狠地撕下了一块肉……
常春水双目含泪,望着花倩倩,然后悲伤地勾下了头,用舌头舔了舔斑斑血迹后,他凄然地说:“倩倩,你恨我、骂我,我毫无怨言!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寿州人,更对不住花老板!倩倩,请你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为了爱,我不顾一切,手段残忍,丧尽了天良……但我终于得到了爱!我此生足矣!倩倩,多保重……”言毕,他趁土匪们不备,一个箭步蹿出船舷,一头扎进了河水里。土匪们惊慌失措,举枪射击,一股浑浊的血色在月光下冒出水面……倩倩惊叫一声,常春水的那块血肉随着声音掉落在甲板上。那血鲜红如花,在烛光中闪着森森的光。倩倩呆呆地站在船舷上,望着那肉,望着那血,喃喃地说:“他死了!他死了……”陈三刀望了望水中的春水,对倩倩说:“花小姐,想你一可怜女子,我陈某不干绝事!船上的银钱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带回去好自为之吧!”
黄满贯见陈三刀大义,也过来假惺惺地劝道:“闺女,陈司令如此仗义,你就领情了吧?”花倩倩看了看黄满贯,又看了看陈三刀,突然仰天大笑,然后又泪如雨下,凄然说:“魔鬼,你们都是魔鬼!你们知道吗?我爱他,真心地爱他!他的所作所为,我早有怀疑,可我不愿说破!为什么?为了爱!爱情这东西你们不会理解的!你们更不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也许这魔鬼做得对!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不信,你们看!你们快看呀——”
春水的尸首在水里动了一下,翻出浪花,恋恋地贴在船边,任凭浪大水急,仍在顽强地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我,他在等我!哈哈哈……这个魔鬼在等我——”花倩倩发疯般大笑,手舞足蹈一阵,然后凄厉地呼喊着什么,一头扎进了水里……
不一会儿,水恢复了平静。
黄满贯望着平静的河水,禁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一时,他才回首对陈三刀说:“陈兄,马上返航,带春嫂回颍河镇!”
不料陈三刀冷笑一声,竟向他举起了枪,静静地说:“黄老板,那样的话我岂不更负了常春水?再说,春嫂一个弱女子你不觉得可怜吗?实不相瞒,我多次想起你的票,可回回不得手!这次你自动送上门来,我怎能舍得这笔钱财!”陈三刀说完,命人把黄满贯和他的几个家丁绑了,然后命令,“马上通知黄音,拿出钢洋一万,来赎回他老爹的尸首!”
那时候,天已近明,陈三刀伸了伸懒腰,朝春嫂的舱房走去……
顷刻,船舱里便传来一声婴儿的惨叫声。
从此,春嫂杳无音信……
据说,十多年后,陈三刀在一次抢劫战中全军覆没,陈三刀被国军军长张占魁杀害。死的时候,他身无分文,腰间只有一支金笔。后来张占魁便用那支金笔为代价,让一个打更的老头儿为陈三刀收了尸。
由于少了知情人,寿州街惨案也便成了颍河镇上的千古之谜!
【尾声】
土改的时候,黄家三公子黄音刚过不惑之年,政府虑其年轻罪轻,本想宽大处理,怎奈寿州人告得激烈,并用逻辑推出黄音勾搭春嫂成奸,害死了四条人命的事。黄音死不承认,认罪态度滑到了“恶劣”的地步,犯了众怒,不杀不解民恨,于是,便杀了。
至今,常春水的英雄业绩仍在颍河镇流传,尤其寿州人,每每谈起,必竖拇指,可谓有口皆碑了。
看势头,还要一代一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