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传到家里,家里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爹放下饭碗,怔怔地看着他的儿子。那不是一般的看,是发了狠的,是用目光在拧。
爹的目光把我的脸拧红了。爹自己的脸也红了,红烧肉一样闪着油光。他忘记了午睡的习惯,背着手,身子一挺一挺地出了家门。
妈也放下了饭碗。她坐在炕沿上,一会儿撩起衣襟擦擦眼,一会儿又撩起衣襟擦擦眼。她说:“我的沙眼病又犯了。”
爹把他的唾沫星子喷遍了刘家庄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兴高采烈地接受着每一个角落里喷向他的唾沫星子。爹的得意忘形,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
也不能全怪爹。刘家庄到地球上定居了上百年,什么时候长出过大学生?
好在,两天以后,爹就清醒过来了。
爹频频地到集市上卖西瓜。爹看西瓜的眼神很慈祥,很博爱,也很无耻。那是他儿子的路费、学费和生活费,不好好看看,行么?
我跟着爹,到集市上去卖过一次西瓜。仅仅一次,我再也不想去了。
那天很热,热得很不要脸。我的手指甲都冒汗了。集市上的人,却很少有来买西瓜的,好像吃了西瓜就会着凉似的。太可恨了。
我脸上的沮丧像汗水一样欢快地流淌着。爹看见了。他皱了皱眉头,弯下腰,从筐里挑出一只最小的西瓜,一拳砸开,递给我。
我说:“爹,你也吃。”
爹说:“我不吃。我吃这东西拉肚子。你吃你吃。叫你吃你就吃,哈。”
西瓜有点生。不甜,有一股尿臊味。我吃得很潦草,匆匆忙忙就打发了,扔掉的瓜皮上带着厚薄不均的一层浅粉色的瓜瓤。
爹狠狠地扎了我一眼,走过去,将瓜皮一块一块捡起来。他用手指头弹弹瓜皮上的沙土,又轮流把它们压到嘴巴上,像刨子一样刨那些残留的瓜瓤。
我的眼圈红了。
那些日子,妈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很少说话。她喜欢盯着鸡屁股看。不光看,还经常去抠。抠得一丝不苟。好像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大学,而是鸡屁股。
爹说:“别理她。你妈跟鸡屁股有仇。”
妈的确跟鸡屁股有仇。那一天,她又去抠芦花鸡的屁股。按她的说法,这个挨千刀的货,屁股里夹了一只蛋,两天了,还没生下来。是锈住了么?妈很生气。她把自己的手指头变成了挖掘机,在芦花鸡的屁股上开工了。她成功地从芦花鸡的屁股里挖出了一泡黄水和几小片鸡蛋皮。
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天,可怜的芦花鸡死掉了。
公共汽车开出很远了。我回过头。我没有看见爹妈,也没有看见刘家庄。我看见的,只是几块西瓜皮和一只死去的芦花鸡。
笑如花儿绽放
赵悠燕
母亲说怀她的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缺乏营养。所以她生下来的时候才四斤六两,瘦瘦的,连哭声都有气无力,像一只细弱的小猫。
她长得也很平常,稀淡的眉,细细的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看人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不笑,还微微地皱着眉,好像总不太开心。母亲当着她的面老是叹息着说:“唉,这孩子!”
从小学、中学到上大学,她从来就不是个引人注目、受欢迎的人。她太普通太安静了,就像长在墙角边一棵羸弱的小草,谁会在意这样的一棵草呢?直到参加工作,她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后来,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处了半年多然后就结婚了。那年,她二十八岁,他比她大两年,三十岁。
暗地里,别人都不怎么看好她的婚姻。她瘦弱,他强壮;她内向,他开朗;她习惯安静,他喜欢热闹。当然,更大的差距是,她是硕士学位,在研究部门工作。而他,是个高中毕业生,一家企业的普通职工。
他心里藏不住事,总喜欢拿单位里或报纸上听来看来的八卦新闻说给她听,边说还边自己乐。她听了总是神情淡淡的,偶尔说一句:“是吗?”
有一天他说:“人家说我老婆学历高不爱笑。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真的不喜欢笑。他们说你是清高呢。”
她说:“不是,是贫血。一个人缺铁就会导致面容表情严肃,不爱笑。”
“哦,是吗?”他听了若有所思。他是相信她说的话的,因为她懂得的知识比他多。
她的身体对补药有一种天生的排斥,一补就呕吐,腹泻。于是,他专门买来医药书,还到处找人打听补血的方子。
他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日本的民间偏方,取胡萝卜榨成汁,每天早晨喝两杯。他上班早,还得乘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单位。每天天不亮他就起了床,等她醒来,总看见床头放着的那两杯橙红色的胡萝卜汁。胡萝卜汁有一股涩涩的味道,很不好喝。想到他的一片好意,她还是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可是,那胡萝卜汁实在太难喝了。每当睁开眼睛看到那两个盛满红色液体的杯子,她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有一天她就把它们全部倒了。他不知道,依旧一如既往地从菜场里买来一大堆的胡萝卜,榨成汁给她喝。
一个月后,他说:“要不,去医院验一下血色素,也好知道到底管不管用?”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她还是属于中度贫血。
看着她依然笑容寡少的脸,他说:“老婆,别担心,我们再试试其他法子。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那天晚上她醒来,见一向早睡的他不在身边,书房里亮着灯,她走进去,见他伏在桌前正专注地从借来的书上抄着“如何进行补血”。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粗大的字。她心里一热,这个男人,原来,真的对自己很好啊。
早上她起床,见桌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婆,锅里有糯米红枣粥,你包里有葡萄干和杏子干。补血的,别忘了吃。”
他怕她吃厌,想着法子给她换花样。桂圆莲子汤、龙眼粥、羊骨粥、枸杞南枣煲鸡蛋。但是,每天的菜肴里,总有一道鲤鱼汤,他说这是最补血的。
那天,她闲来无事,翻开他抄的鲤鱼补血汤制作方法。
桶里放着一条鲤鱼,从不下厨的她心血来潮,照着菜谱做了起来。她看着时间,等她手忙脚乱地做完时,竟然整整花了三个小时。
她愣在那里,想到他每天花那么多时间为她烧这道菜,而她却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眼睛湿润了。
那一天饭后,她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我今天到医院去过,我的血色素已经有十一克了。以后,你就别再这么辛苦了。”
他说:“怪不得呢,老婆,近来我发现你比以前笑得多了。”
她想:想不到当初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自嘲,竟能试出他对她的一份真心。她不笑,是因为在兄弟姐妹中,她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而且,在成长的环境中,她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被爱和关心的滋味。二十八年来,从他这儿,她才真正体验到了被牵挂被重视的甜蜜。
她看着他,又笑了,如结了多年的蓓蕾乍然开放。那笑,如花般美丽。
楼上楼下的女人
刘黎莹
“砰”的一声,楼上的女人像是又把一件贵重的东西摔碎。紧接着就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哭骂声。楼下的这对夫妻刚躺在床上,两人的激情都被楼上女人的哭声给搅没了。
楼上的女人白天像猫一样的不吵不闹,只要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就开始吵。每当楼下的夫妻上床休息的时候,也正是楼上开始吵架的时候。
楼下的丈夫对妻子说:“我要到服务小区管理办公室去反映一下,让他们管一管楼上的那个丧门星女人。”
妻子说:“反映了又能如何?人家是夫妻吵架,再说远亲不如近邻,真扯开脸,楼上楼下住着多不好。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办吧。”丈夫就没有再说什么。妻子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相信妻子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夜里,就在楼上的女人大哭大闹,叮叮当当乱摔东西时,楼下的妻子笑吟吟地敲开了楼上的房门。那晚,楼下的妻子在楼上坐了好长时间才回来。妻子满脸兴奋地述说了楼上吵架的原因:男人下班时给女人买回一束昂贵的鲜花,女人嫌花的颜色不对自己的心思。
丈夫一脸讶然看着妻子:“看样子,人家吵架,你挺高兴。”
“我今天才发现,世上还有一种另类男人。妻子在他们眼中至高无上。刚才那个女的一生气,就把男的手机从窗子里扔下去了两次,男的默默到楼下拣回来。再扔,再拣。”
“看来男的长得又老又丑。”
“恰恰相反。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
“那就是两个人脑子都有病。”
“你脑子才有病。”
接下来的几天,楼下的妻子对晚上去劝架这件事乐此不疲。如果偶尔楼上消停下来,楼下的妻子反倒会坐立不安。只要一听到楼上女的哭骂声或摔东西的声音,楼下的妻子就像听到了冲锋号一样,精神抖擞地跑到楼上。每次劝完架回来,楼下的妻子都要滔滔不绝地对丈夫说上个不停。从妻子的嘴里,丈夫也就知道了楼上夫妻每次吵架的原因:有时是女的点出菜名,等男的下厨房炒好端上来,女的又嫌不对胃口。男的刚想解释几句,女的早把盘子摔在了地上;有时是女的想上网,男的赶紧给女的打开电脑,给她调好电影频道,女的却又改变了主意,不想看电影了,说是想要聊天,男的找了半天,总算从网上找到了一个适合成年人聊天的聊天室,女的却早已怒发冲冠:“你这个猪猡!谁说我要进聊天室?我要在Q Q上聊。”还没等男的申辩,女的早把男的手腕掐得紫一块青一块……
丈夫听得不耐烦了,说:“你以后不要再去劝架了!这个草包男人欠揍!他把天下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妻子说:“你根本不配这样说人家。你给我买过几次鲜花?你又进过几次厨房?你的怜悯心让狗叼去了?天下再难找第二个这样的好男人,真让人可怜。”
丈夫就有些不高兴,说:“在这座城市里能和我比的男人寥寥无几。你不要忘了,你有一个做大老板的男人。别的男人能让你这样衣食无忧地做全职太太吗?”
妻子说:“你以为女人活着就为了做全职太太吗?就为了找个大老板丈夫吗?”
丈夫说:“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妻子说:“当然是要一个呵护有加,心细如发,把妻子像星星一样捧着的好丈夫,可你恰恰不是这样的好丈夫。”
后来,妻子还是不顾丈夫的阻拦,天天去劝架。唯一不同的是妻子回来再也不说劝架的事了。丈夫问,妻子也不肯多说一句。再后来,楼上的不吵也不闹了。楼下的丈夫每天回到家,却连妻子的影子也摸不着。
在那个阴雨连绵的秋天,楼上的那对夫妻搬走了。
楼下的这对夫妻却办了离婚手续。
楼下的妻子打算要和原来那个楼上的男的结婚。她从心里喜欢上了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男人。她在等那个男的来娶她。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她在那个男的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时,就快刀斩乱麻先和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
楼下的丈夫长长吁口气,他终于甩掉了妻子。他自己经营着一个规模庞大的化妆品公司。楼上的那个男的是他公司的一个相貌英俊的单身汉。讲妥了条件后,他便从酒楼里花钱雇了一个陪酒小姐,来和那个单身汉扮作假夫妻。当然那个单身汉不能白帮他甩掉妻子,他在给人家加薪的同时,还要给人家一个部门经理的位子。
就在楼下的丈夫如愿以偿,打算要把一个早就在外边包养了一年多的二奶娶回家时,他的公司运营却每况愈下,生意越做越赔。越赔,他越想急于多做几笔生意,想把利润扳回来。结果适得其反。他还没顾上娶这个二奶,他的公司就彻底垮了。他急得把头发都快要揪光了,可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包养的这个二奶,早在几年前就是他手下的那个单身汉的情人。他能和二奶认识,当然是那个单身汉使的一招美人计。因为那个单身汉也想拥有一家自己的大公司。想了半天,就让情人来应聘这家公司的模特。然后,又顺利地让老板看上了自己的情人。当老板准备要娶二奶为妻时,自然就把公司生意上的事不再对那个二奶保密。他希望把二奶培养成他生意上的得力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