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张回去的车票。买了票,离上车还有一段时间,老严便在车站广场溜达。已过了晚饭时间,老严还没吃东西,一阵眩晕盗汗,饿得有些受不了了,可身上已无分文,只有那枚古钱。
老严站在一个水饺摊前,卖水饺的老大妈问他吃水饺吗,他舔舔嘴唇,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没钱。老大妈很吃惊:“你被偷了?”老严苦苦一笑说:“没有,没有。”便对大妈说了自己的遭遇,老大妈乐了:“还有你这样的人……给你吃碗水饺吧,不收你的钱,这么远的路不吃东西咋行。”
老严连声感谢,吃完水饺,他拿出那枚古钱对大妈说:“这东西给你吧,它真是无价之宝。”老大妈撇撇嘴:“那你就自己留着吧,俺不稀罕这东西。”
老严真不想再带古钱回去受人讥笑,趁大妈没在意,丢在她的钱盒子里。
回来后,谁问起古钱老严都不搭理,一天到晚像丢了魂似的。
这天,老严在古玩市场遇到一位异乡人,那人对古钱币鉴赏的一番高论深深吸引了他。老严非要拉他去家里坐坐,说是要给他见识一枚世所罕见的古钱。异乡人见他盛情难却,便跟老严去了。
来到老严家,老严拿出古钱的照片,并说了自己在京城的遭遇。那异乡人看了一会儿照片,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海外版的古玩报纸,只见头版一个醒目标题:一枚价值连城的古币在海外现身。报纸还配发了那枚古钱的照片,跟老严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老严惊呆了。
报道说这枚古钱是一位海外收藏家偶然在京城一个水饺摊上发现的,那卖水饺的老大妈没要他一分钱。收藏家本来不敢相信这是真品,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花重金用最先进的科学手段做了鉴定,终于令这枚失落民间的稀世珍品重见天日。
老严看完报道不由捶胸顿足,仰面长叹。那异乡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后悔难过,见过这枚古钱的人多了,可是谁敢承认它,只因它价值连城,可惜了……”最后,异乡人又说了一句令老严吃惊的话:“……其实,我也曾经得到过它,最后丢给一个卖馄饨的大嫂了。”
言罢,那人大笑离去。
新来的勤杂工
杨贵星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常老板现在算领略了这句话的妙处。
常老板承包了大学里的一个小食堂。食堂小,招的工人也不多,老是五六个人的样子,都是清一色的光棍汉。
干完活儿,没事,工人们便坐在窗口,望着外边挨坐在一起的男女学生发愣。都是精壮的汉子,看着外边那精彩的一幕,心中便升起一团火。
这段时间吃饭的人有点少,常老板有些着急。问打饭的学生,说是老那几样饭菜,吃腻了。常老板暗忖:咱找这几个人都是多面手,来时都露过,怎么现在都墨守成规、不积极创新了呢?他有些不解。
食堂里还缺一个打扫卫生、刷碗洗碗的清洁工,常老板决定去劳务市场找一个。
爱开玩笑的老张道:“找个女的呗,让咱这里也热闹热闹!”
常老板蓦然一醒:唔,我知道都不愿露手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我这个明白人,也有不明白的时候哇!
常老板果然找了个女的,三十来岁,个儿不高,稍胖,挺和气的,老爱抿着嘴笑。
女人姓闵,叫霞子。有了女人,气氛就是不一样,厨间里活跃多了,不时地爆出一阵一阵的轰笑声。
大家谁也不再蔫不拉叽了,脏活累活抢着干;几个人争着向常老板请缨,说要增加饭菜新品种。常老板高兴得一下子合不拢嘴了。
厨间里有了欢笑,还有了歌声。棒小伙小陈干着活儿,嘴里还不住地哼着流行歌曲。霞子仿佛也有音乐细胞似的,小陈一唱,她便凝着神抿嘴笑。
老周在一边看不上了,便用眼瞪小陈,并小声对霞子说:“别听他的。你看那流气样,会是个好鸟!”
老周四十多岁,不识字,给人家打了几十年工;精于世故,脾气倔强。他这几天非但没有好的表现,反倒脾气越来越大起来,动不动就想训斥个人。他拉面做得很好,在这里又数他的年龄大,故平常大家便都让他几分,哪知这便助长了他的小跋扈。
老轧是个肉熊,会蒸包子和馒头。他平时老像与世无争似的,但你不能得罪他。哪一阵不高兴,他就会给你弄个扒岔眼。包子招不好就会给你蒸得又小又黄又硬。常老板深有体会。这一段老轧可不闹情绪了,不但活干得勤快麻利,而且蒸出的包子又白又大又鲜。老轧是个顺毛驴,你只要一夸他,他便格外地卖力气。但这几天,他可不愿光当个顺毛驴,夸他时,他的眼便不由自主地往霞子那边瞟。
老周又看巧了,骂他道:“就你那熊样子,三巴掌打不出个响屁来,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哇!”老周是老轧的克星,平常老周一张嘴,老轧就蔫了。可今天,老轧不但瞪了他一眼,还重重哼了一声。
打牌的气氛也不一样,以前打牌完全是消遣,消磨时光,因此便死气沉沉。现在活跃多了,小陈牌甩得震天响,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他老掫着牌让站在一边的霞子看,并无所顾忌地笑着,还诡秘地伸手指头卖弄。在一边的老张看不上了,用扑克捂嘴上,向霞子来了个飞吻,并也抻出了四个手指头,冲着小陈叫道:“别高兴得太早,哼,你四个猫,老子四个五十k呢!”
老周不会打牌,但好看牌。站在一边,嗑着瓜子,趔斜着眼,谁输他骂谁,谁赢他也骂谁。但这两天他不骂输赢的人了,专骂那些爱出风头的人。小陈、老张的伸指头,引起了他的极大反感,便又骂开了:“嘘,嘘,看那手抻的,跟那×芯子样!”
老张不买老周的账:“咋,周哥,这几天情态有点儿反常啊!咱说好,再发你那球脾气,咱‘里四点不能王二十’,啊!”“里四点不能王二十”是一个故事名。老张爱说酸故事,什么“卖花女”呀、“傻子娶亲”呀,等等,往往说得几个光棍汉心痒难耐。老周尤其爱听,故老周平时便让他三分。
老周不跟老张说了,在一边提醒霞子:“天不早了,睡去吧,妞,明儿还得早起。这些货一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老张看老周在霞子面前的温存样儿,反唇相讥道:“想当爹呀?霞子,认个老干爸吧!”
“放你……”老周有点儿恼。
常老板把霞子安排在餐厅的东头睡。这边都是男子汉,没法住,常老板只得把那边放杂物的地方拾掇了拾掇。
霞子一走,这打牌立时没了生气。于是,便都也骂骂咧咧地散场了。
饭菜增加了新品种,又做得有滋有味、多姿多彩,一下子把别的食堂的学生都吸引过来了。
增加了品种,就是增加了工作量,但大家都没抱怨什么,原因很简单,霞子在一边帮忙呀!霞子在谁身边站,谁就干得欢。
常老板两口子心里也高兴,生意好了不说,大家的自觉性也比以前强多了,活儿不用吩咐,就有人把它干完了,而且干得好,干得细致。
霞子来了一段,便和大家混熟了。她本就是一个挺和气的人。几个男人产生了误解,霞子对这个笑,这个认为霞子对他有好感;对那个乐,那个认为霞子对他有情意。大家便都心猿意马起来。
老轧尤甚,他竟给霞子买了定情礼品:一对漂亮精致的发卡,一个仿麂皮的印着鸳鸯戏水的小手提袋。
霞子不要。老轧认为霞子是不好意思,往她床上一放就走了。
添了女工,又是一个人,常老板两口子本就有点不放心,现在又看到几个男人对霞子那种垂涎欲滴的样子,更加谨慎起来。
这楼上夜晚非常安静,一点儿响声都非常刺耳。半夜,唯有膀胱小的老轧一会儿跑出来撒尿外,一般没有其他的动静。
有一晚,常老板半夜醒来,又听到了老轧那“橐橐”的脚步声。这家伙,近段的尿频症犯得又厉害了。尿得勤,还爱喝茶,这个老轧!刚想到这儿,常老板突然一激灵,这家伙,保不是……他不敢怠慢,忙起来,悄悄跟在了脚步声后。
脚步声没有往厕所方向去,而是轻轻地往霞子住的屋子响。
霞子的门虚掩着,一个黑影一闪便进去了。
常老板推开门,打开了手电筒。
好一个激情的画面:只见老周紧紧地抱着只穿内衣的霞子,正要亲吻。
“你这个干爹当得好哇!”常老板朗声笑起来了。老周也尴尬地笑了。
极度惊吓
何葆国
天金从城里开着一辆双头溜的小车回来了,家门口立即围满了人,大家都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但是他爱理不理的,脸色发黄,显得没精打采,这让大家很奇怪,他原来可不是这样子的人。
早几年,天金到城里闯世界,发了大财,去年回村里盖了一幢三层楼,平时就给他老爸老妈住,他和老婆孩子一家人难得回来,每次回来对乡亲们都还客客气气的。这次,天金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回来就躲在房间里,交代老妈说:“有人来找,就说我在睡觉,让他明天再来。”老妈为他挡住了许多人,但是天明来了,却怎么也不好意思挡驾,因为天明是村长,还是天金的堂兄。
天明一头走进房间,乍一见到天金就不由愣了:“哎呀,你怎么了?”
天金坐在床道上抽烟,脸沉沉地说:“最近老是失眠,做梦……”
“怕是生意上的事想多了吧,”天明笑笑说,“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就好。想当年,我们三兄弟一双胶鞋轮流穿,现在你成了百万富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想想天生,死了尸骨都不知在哪……”
听到“天生”这个名字,天金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天明、天金和天生,是三个各差一岁的堂兄弟。早几年,天金和天生满怀雄心地要到城里去打拼,那时通往城里只有坎坷不平的山路,他们刚刚走出几里路,就下起了大雨,不过倾盆大雨并没有挡住他们的脚步,那天傍晚他们不幸遇到山体滑坡,天生被冲落到谷沟里,连个尸身也找不到……天金连滚带爬逃到安全地带,大哭了一场,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城里走去。到了城里几天后,天金才写信告诉家中的长辈,天生在路上遇难了。那时,天生的父母都已过世,叔伯舅姨为他叹息一阵,掉几把泪,也没去找他,按风俗是要把他尸体下葬的,可是到哪里去找呢?天生死了,天金倒是在城里站稳脚跟,很快就发财了。
天金站起身,对天明说:“不瞒你说,我老是梦见死去的天生,这次我回来,就想给他盖一座庙。天生本来要和我到城里闯天下,可惜他没这个命,活着也没享受过什么,死了至少让他享受一点香火。”
天明点点头,说:“亏你还想着他,行,这事我来帮你办。”
天金要给天生盖一座庙,这事一下传遍了村里,大家觉得很新奇,虽然有人说,盖庙不如修路,但大家还是觉得,天金是有情有义的,天生地下有知,也该笑了。
很快,庙址选在了山坡下的一块荒地上,天明叫来一支施工队,铁锹锄头就挖起了地基。天金每天到工地来几次,看到工程进展顺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了。
这天,天金因为城里的公司有急事要处理,他不得不赶了回去。几天后,天金接到天明电话,说小庙已竣工,天生的木像也请人雕刻了。天金连声说好,第二天又驱车回到了村里。
这一回,天金的精神看起来就好多了,他热情地跟乡亲们打招呼,还不时拿出软中华,给人递上一根。这时,他看到垃圾堆那边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定定地望着他,心头咚地一跳。那乞丐披头散发,肮脏的头发几乎盖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有人告诉天金,这乞丐不知是从哪里流落来的,全身脏兮兮的,没人敢靠近他。天金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便请大家到家里泡茶,同时商议一下庙的命名、开光剪彩等等事项。
晚上刚吃过饭,天明跑来了,兴冲冲地告诉天金,那尊天生的木像送来了,已安放到供台上。天金便起身往庙里走去。
红砖绿瓦的庙,看起来小巧玲珑。天金一边走进庙里一边在心里说:“天生呀,我这算对得起你了,你就别来扰我,以后我赚我的活钱,你享你的香火,我们相安无事吧。”
走到供台前,天金抬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突然惊叫一声,全身发抖,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脑袋不停地磕着。
原来供台的灵位上坐的根本不是天生的木像,而是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谁也不知道乞丐什么时候跑到了这里来,而且居然坐到了灵位上!
天金浑身筛糠般哆嗦,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鼻涕和口水流了一脸,粘上了地上的灰土,使他的脸变得花花绿绿。由于过分惊悚,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但是随后赶来的天明等人,还是听明白了:“天生呀……别吓我……那天我不该把你推下去……都怪我……”
原来,天金和天生那天遇到山体滑坡,两个人共同抓住了悬崖上的一棵树,天金怕一棵树受不住两个人,就把天生推了下去……这些天,他老做噩梦,梦见天生来缠他,便想到盖一座庙,求得一点心安,谁知道他反而被吓坏了。只见他头一歪,栽倒在地上,大家手忙脚乱把他抬回家。
天明回头跑到庙里,供台上的那个乞丐已经不见了。他不能确定,那个乞丐到底是不是天生?也许是天生,他被推落山谷并没有摔死,只是摔傻了,然后漂泊四方,凭着模糊的记忆又回到了村里,也许不是天生,只是一个流浪乞丐的恶作剧。但是不管是不是,天金却是被吓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天生……都怪我……别吓我……”
合格证
刘清才
食品公司在印刷厂印制了一批合格证,几天后,印刷厂的老马把合格证送来了,公司经理让负责验收的孙科长把货收下。孙科长拿出一个样品看,一下子蹙起了眉头。这是他的习惯,每次验收什么的时候,他都要这样蹙眉头。
看到他这样蹙眉头,老马心里一阵紧张,心脏急速地跳动。
“这些合格证不合格!”孙科长的声音像打雷,吓得老马一哆嗦。他小心地问:“孙科长,怎么不合格?”
孙科长板着面孔说:“怎么不合格?这还用我说吗?”
“这可是按照您的要求做的!”老马仍然小心地低声说。
孙科长瞪了老马一眼,把合格证往地下一扔,说:“我让你这样做了吗?简直乱弹琴!拿回去重做!”
老马的脸变成了一个大苦瓜,他把扔了的合格证拣起来,看着,他不知道哪儿不合格?
孙科长不耐烦,指点着说:“先说这‘合格证’,这个证字就不行,我们要的是‘合格証’,三个字各有一个口字旁。知道为什么都要有这个口字吗?主要是我们公司的产品都是食品,食品都是要‘进口’的,因此,我们有意识地突出这个口字,这也是我们公司不同于其他公司的特点!”
老马心里一阵慌乱,想,刚开始印的时候,他这样说过吗?也许他说过被我忘记了?他镇静了一下自己,转而又想,“证”与“証”,一个简体,一个繁体,都一样,在中国内地,都用简体字,对产品会有什么影响?他仍然低声下气地说:“孙科长,就这么一点小事,您看您就高抬贵手,照顾我们一下吧!我们是个小厂,要是拿回去重做,那就亏大了!”
“什么?小事?说得倒轻松!这是质量问题,这可是大事!”孙科长仍然板着脸。他看着老马脸上那难受的样子,心中暗自高兴。本来,印制这批合格证的时候,他想把这个活儿交给另一家印刷厂,不为别的,就因为那家印刷厂是他小姨子开的。可是,不知是谁搞的鬼,最后让这个老马抢了去。哼!我叫你抢,我叫你抢个够!
老马继续点头哈腰地说好话,可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不顶用。只得怏怏地走了。孙科长向经理做了汇报,他说,那批合格证不合格,印刷质量不行,贴在产品上,很难看。经理因为有别的事情忙着,加上平常对孙科长的工作很信任,没怎么说别的,只是同意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