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启动，打断了周生生的思绪。她在接下来的信件里写道：“亲爱的韦桐，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如果你是许穆枫，你会喜欢我吗？”
苏韦桐读到这里，停顿下来。
“如果我是许穆枫，我会爱上周生生吗？”这个问题困扰着苏韦桐，从她第一次在一场诗歌朗诵会上见到周生生，她就觉得她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那天，许穆枫带着她走进那场诗歌朗诵会。许穆枫指着正在台上朗读的周生生，对苏韦桐说，“认识她吗？”
苏韦桐摇摇头。
“她叫周生生，你的同性。”
苏韦桐看了一眼许穆枫，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你的同性”。许穆枫好像是看出了苏韦桐的疑问，特地解释了一下，“很奇怪我这么介绍周生生吧。我是担心你被她的外表忽悠，没看出她是一个女人。”
“我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女人。”
许穆枫“哦”了一声。
其实苏韦桐第一眼看见周生生，就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女人。首先，她觉得周生生长得很特别。既有女人的柔美，也有男人的阳刚。她一直比较喜欢中性美，就像桂纶镁。当然，周生生无法跟桂美伦比。这种比喻说出去，苏韦桐会被周生生那帮男性哥们骂得狗血。他们从来都把周生生当作男人看。其次，苏韦桐记住周生生，还因为她拥有“周生生”这个特殊的名字。她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独特，跟她这个人很匹配。再加上之前许穆枫别有韵味的介绍，使苏韦桐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女人。而且，她凭着女人的敏感，觉得周生生跟许穆枫，有着一种很特别的关系。
后来的很多事，证明了苏韦桐的这种判断。
“周生生，如果我是许穆枫，我会义无反顾爱上你。因为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你那至高无上的爱情。”
苏韦桐把这个回答通过微信发给了周生生。周生生看着这则微信，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老太太受周生生的感染，也笑起来。
随后，周生生给苏韦桐发去了回信。
“现在，我坐在开往重庆的火车上，心情愉快。我想去黄桷垭三毛的故居看看。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最喜欢的女作家是那个最浪漫的文艺女青年了吧。”
发出这则短信后，周生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猜想着，苏韦桐读到她喜欢三毛的时候，会怎么想她。曾经，她和夏末苏韦桐几个人交流过自己的偶像，当时，她可没说她喜欢三毛。
苏韦桐说她喜欢萧红和伍尔夫，夏末喜欢林微因，麦小夕喜欢张爱玲，卫文艺喜欢杜拉斯，而周生生说她喜欢波伏瓦。其实，她对波伏瓦那些哲学书是不太感冒的，觉得太深沉了。她喜欢波伏瓦对爱情的那份态度，但在卫文艺面前，她宁愿保持这份深沉。当时她还批评了麦小夕和卫文艺，说张爱玲和杜拉斯太女人了，写出来的东西不大器，弄得麦小夕和卫文艺很不自在。麦小夕私下对苏韦桐说，“周生生以为她是什么，教训一下我们倒没有什么，居然说张爱玲和杜拉斯不好。”
苏韦桐赶忙替周生生说话，“写诗的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形而上。”
那一刻，周生生感觉到，苏韦桐是爱护她的。这份爱护让她沾沾自喜。她在日记里写道：原来我也是有人疼爱的。谢谢你，我的朋友苏韦桐。愿意为了我的波伏瓦，得罪全世界的情人杜拉斯。
回忆到这里，周生生脑子里全是苏韦桐的影子。她完全忘记了她们之间曾因为妈妈周明月发生的不愉快。很高兴，还能在这个远行的夜晚想起捉弄苏韦桐的样子。
周生生再次给苏韦桐发了一则短信：“亲爱的韦桐，还记得第一次给许穆枫过生日的事吗？”
苏韦桐看到这则短信，眉头紧锁。这可是不好的回忆啊。
那时候，周生生和苏韦桐已经是好朋友了。一天，周生生约苏韦桐一同去给许穆枫过生日，哪知她是故意试探苏韦桐，让她买起蛋糕先去。苏韦桐就老老实实去了，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等在许穆枫屋外。时间一点点过去，周生生没来不说，苏韦桐敲门，也没人应答。上楼下楼的人也很多，他们都好奇地看着她。苏韦桐实在不好意思，就躲在一个柜子后。大概是很晚了，她隐隐听见了许穆枫的说话声，正要站起来，她看见了并肩走来的许穆枫和余乐乐。她一动不动，生怕被他们发现了。等他们开门进去之后，她快速地跑开。
一个人，深更半夜，提着蛋糕走在大街上。苏韦桐当时想，马上把蛋糕扔到河里去。就在她朝河边走去的时候，看见了一只流浪猫。苏韦桐蹲下来，示意它过来吃蛋糕。很奇怪，那只可爱的猫咪真的走了过来，她和它一起分享了那个蛋糕。她一边吃一边想着许穆枫和余乐乐并肩走来的样子，她在心里不停地骂周生生，“你这个坏女人，你干吗要这样对待我。”
人生气的时候，确实容易做出傻事。等到苏韦桐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蛋糕已经被她和猫咪分享完了。她不知道猫咪吃了多少，但那晚后，她三天都没有吃东西。周生生来看她，她气得不让她进门。周生生就不停给她写道歉信。苏韦桐也懒得看，觉得周生生太不把她当朋友了。
周生生实在没办法，直接在校园拦住苏韦桐，还威胁她说，如果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她就把苏韦桐送蛋糕的事说给余乐乐，还让全校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面对无理取闹的周生生，苏韦桐最后妥协了。周生生见苏韦桐原谅了她，马上就变得很坏，还故意刺激她，“其实啊，那天不是许穆枫的生日，是我感觉到你很喜欢他，故意试探你的感情。”
苏韦桐争辩说，“我什么时候喜欢过许穆枫了。”
“苏韦桐，你以为我是傻子啊。告诉你吧，我女人的时候比你还细腻。要不要我去告诉许穆枫。”
“不要。”说出这话，苏韦桐才意识到她又中了周生生的圈套。
周生生哈哈大笑，“苏韦桐，刚才还不承认，现在无话可说了吧。”
苏韦桐想解释什么，被周生生阻止。
而今夜，苏韦桐还想解释一下，又被周生生发来的短信阻止了。“韦桐，你应该感谢我这个坏女人。不是我，你怎么会和许穆枫单独过生日？！”
苏韦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周生生。这个自称“坏女人”的女人，有时候还真有点坏。
蛋糕事件，周生生一开始也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后来因为周明月的事，她把苏韦桐出卖了（当然，她还是遵守了最后的底线，没有说给余乐乐），还添油加醋，说苏韦桐为了在生日的时候见一眼许穆枫，躲在他的楼梯口……这个版本传到许穆枫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说得天花乱坠了。
为此，许穆枫找到了苏韦桐。
“那天你真去了我家？”
“嗯。”
“你怎么这么傻，周生生的话你也相信。如果我要过生日，我会第一个邀请你。”
苏韦桐以为是许穆枫安慰她，故意说出后面的话。不久后，他过生日，真的邀请了苏韦桐，就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安静的私家菜馆，一起吃了蛋糕，还一起吹了蜡烛。后来每年的这一天，苏韦桐都会给许穆枫定做一个蛋糕，陪他一起过生日。
现在想想，确实是这个坏女人，让苏韦桐拥有了这个特别的日子。
苏韦桐没有说话，发了一个笑脸过去。
周生生打了一个哈欠，看看时间，已经12点了。这个时候，苏韦桐在干什么呢？通常，她会在这个时间段写她的小说，但今夜，她肯定没有心思写作。
“在干什么呢？韦桐。”
“想你呀。”
周生生笑了一下，她觉得苏韦桐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韦桐，如果你不是苏爸爸的女儿，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更好？”
苏韦桐沉默。
苏韦桐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她的爸爸跟周明月没有那种关系，是不是周生生就不会生病？
许穆枫的回答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不要因为老一辈的事而纠结一生。”
尽管许穆枫这么说，苏韦桐还是觉得歉意。当得知周生生在周家村再次发病后，她放下手里的创作，找到了那个在半山腰的小院子。
几根老树枝做成的柴门上用毛笔字写着：欢迎有缘人。
苏韦桐轻轻推开门，里面传来小狗的欢叫声，接着传出周生生的声音，“苹果，是许穆枫回来了吗？”
苏韦桐站在门口边，看着那只被唤着“苹果”的可爱农家狗摇摆着它的小尾巴。周生生跟出来，看见了苏韦桐，先是一愣，随即快速跑到苏韦桐身边，拥抱着她。
“怎么是你？韦桐。”
“我来看看你。”
周生生松开苏韦桐，旋转了一圈，“怎么样，我重了20斤，看不出来吧。”
“还好，跟你的身高比较协调。”
来之前，苏韦桐从小胖的陈述中，大概想象了一下周生生发胖的样子。可见到她本人，她还是吃惊不小，她确实增胖了很多很多。小胖说，都是药物引起的连锁反应。
她们坐在院子里，周生生忙前忙后为苏韦桐倒茶、准备小吃。苏韦桐去帮她，她说，“我怎么能让客人做这些事呢。”于是，苏韦桐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做着这一切。
给苏韦桐倒茶的时候，周生生不小心把水溅到了桌子上，她随口骂了一声，TMD。骂过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歉意地看着苏韦桐，“不好意思，很久没有招待过朋友了……”
苏韦桐连连说“没关系”。
周生生总算弄好了茶水和小吃，她坐到苏韦桐对面。她们彼此看着，彼此笑着，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是太阳落山的时刻。
周生生突然指着即将沉下去的太阳对苏韦桐说，“每天这个时候，我都坐在这里，看着它落下去。”苏韦桐这才发现小院坐落的位置很好，不仅可以俯瞰下面一望无际的农田，还能观看对面山头的青山绿树。太阳把余晖残留在山顶上，山头像一幅绚丽多彩的大油画，映照在眼睛里。
苏韦桐顺着周生生的话，点点头。她想接着她的话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周生生倒很自然，想到什么说什么。
“很美吧，有时候我都在想，应该买部好的相机把它照下来。不，应该拿支画笔把它画下来。可惜，我不会画画。还是算了，免得糟蹋了颜料。”
苏韦桐看着周生生，觉得她现在很像一个小孩子。如果这个事放在以前，她早就用画笔把它画了下来。她曾经就创作了一幅抽象画。画一个裸体男人身后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当时她很严肃地给在场的人陈述了这幅画的构思：说一个男人吃了用老鼠尾巴肉做成的烤肉串，突然有一天就长出了老鼠一样的尾巴。
有人当时还开玩笑说，“那要吃多少老鼠尾巴肉才长得出那条长长的尾巴啊。”
也有人说，“我们吃了动物身上那么多的肉，难不成以后都长成动物的模样。”
玩笑归玩笑，但自那次后，周生生就吃素了。那幅画后来被许穆枫带回家去了。
“晚上，我给你做火锅吃。”周生生的语气充满了诱惑，感觉她弄出来的火锅很特别似的。苏韦桐想说坐会儿就走，但见她起身去厨房，她只好跟着去厨房。这一次，周生生没有拒绝苏韦桐帮她理菜。她们一边理菜，一边说话，像两个无所事事的中年女人，聊起了家事。
“我妈妈说，女人学会做饭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在我的记忆里，你是从不做饭的。”
“是吗，我记得以前在许穆枫那里，给你做过一顿好吃的。”
“不是你做的，是我做的。”苏韦桐纠正道。
“对，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你做的是回锅肉，许穆枫说是他这一辈吃得最好吃的回锅肉。”说到许穆枫，她俩彼此看了一眼。只要是关于许穆枫的事，苏韦桐的记忆就特别的好。
那次到许穆枫家，是许穆枫请苏韦桐去的。当时苏韦桐还犹豫了一下（她是不想碰到余乐乐）。许穆枫大概是看出了苏韦桐的顾虑，说其实是周生生要见她，没有别人，就他们仨。苏韦桐跟着许穆枫走，他还带她去了菜市场。为了一把蒜苔，苏韦桐还跟菜贩讨价还价。最后，在苏韦桐的坚持下，菜贩给他们少了一元钱。许穆枫拿着那一元钱，说苏韦桐挺会过日子的。苏韦桐不理会他，抢过那块钱，把它放进了路边一个要钱的老婆婆的罐子里。
许穆枫还开玩笑说，没征得他的同意，苏韦桐不能私自处理那块钱。苏韦桐听了他的话，自己掏出了一元钱，递给许穆枫，“还给你。”
“我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我就是会过日子的小市民，看不惯就不要看。”苏韦桐说这话，明显带着情绪。苏韦桐还差点说出，“我就是喜欢斤斤计较，我又不像你的余乐乐那么有钱有品味。”
许穆枫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把钱放进她包里，“好了，我开玩笑的。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苏韦桐见了周生生，很委屈，说许穆枫欺负她。周生生听了他俩的事，笑起来，“我觉得这个事让余乐乐来评判最好。”
“不要。”苏韦桐和许穆枫同时说出这句话来。
周生生看着苏韦桐和许穆枫，“你们俩是故意气我吧。两人配合得这么默契，太让我伤心了。”
“好了，这个事到此结束。我们做饭吃，今天每个人做一道菜，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许穆枫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说完就动手，他做的是红烧牛肉。苏韦桐选择了最家常的回锅肉，周生生烧了一个白水豆腐汤。
苏韦桐平时也不做菜，是小时候看着妈妈做过，就临场发挥了一下。没想到，许穆枫很喜欢，几乎把那盘回锅肉全吃了。周生生那天很没有面子，豆腐没有打蘸水，汤也不好喝。许穆枫的红烧牛肉，颜色不错，就是牛肉没有选好，吃起来有点艰难（咬不动）。
“我记得，那天你俩还为一元钱闹起来了。我说我要去告诉余乐乐，你俩居然异口同声说不要。”
苏韦桐不好意思，看别处。
周生生继续说着，“那时候我就在想，你和许穆枫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默契得都让我吃醋了。知道吗，当我跟你闹别扭的那些日子，我差点就把你出卖给了余乐乐。可细细一想，我不能这么做，相对于你和余乐乐，我还是更喜欢你。”
苏韦桐接着理菜，周生生大概看出她的不自然，出去了一下，走回来，很兴奋地告诉她，“韦桐，我刚刚给许穆枫打了电话，说家里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让他猜猜是谁？”周生生故意停顿，看着苏韦桐。
苏韦桐问，“他猜到是我了？”
“没有，他猜了小胖，猜了谢安楠，还猜了方文俊，但就没有说到你的名字。”
苏韦桐说，“我就是突然想念你了，来看看你。”
“我知道。不过他说他马上就赶回来了，让我们等他一起吃火锅。”
一听到许穆枫马上要回来，苏韦桐突然又紧张起来，被周生生看在眼里。
“你好像每次听到许穆枫的名字，都很紧张哟。”
“我紧张什么？”苏韦桐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苏韦桐，我是女人，这一点，你可骗不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见许穆枫吗？你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没有，肯定是你记错了。”
“苏韦桐，脸红了吧。我就喜欢女人这个样子，谈论自己喜欢的男人时，会脸红心跳。可惜，我就没有这种脸红心跳的时刻。”苏韦桐看着周生生，那一刻，苏韦桐突然觉得她很可爱。
“知道吗，这里的村民都以为我和许穆枫是一对呢。可惜，他心中最爱的女人是你苏韦桐。”
周生生说得苏韦桐更不好意思，她把头埋得很低。周生生又取笑她，“呆会见了许穆枫，可别太亲热了，我可不想受刺激。”
“我去上个卫生间。”
等到苏韦桐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许穆枫已经进到了院子，正在呼唤那只可爱的农家狗，“苹果，我回来了。”
周生生和苹果同时跑向许穆枫。周生生和许穆枫很亲热地拥抱了一下，许穆枫发现苏韦桐后，松开了周生生。周生生大笑起来，弄得苏韦桐和许穆枫都不知所措。
“苏韦桐，怎么样，我说的话应验了吧，看，你们俩都脸红心跳了。”
许穆枫毕竟是许穆枫，洒脱地走过来，拥抱着苏韦桐，“原来最重要的客人是你啊。”
苏韦桐没有说话，就看着他笑。
“好了，你们再这么拥抱在一起，我真的要去喝点醋了。”
苏韦桐赶忙松开许穆枫，跟着周生生去了厨房。
晚上，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着火锅。虽然没有肉，但他们吃得很开心。这使苏韦桐再次想起了她第一次去许穆枫那里，他们三个人一起吃方便面的情景。当时苏韦桐还不会喝酒，周生生和许穆枫一边喝着廉价的老白干，一边吃着方便面，还一边畅所欲言。那时候，苏韦桐很羡慕周生生，觉得她什么都很棒，男人会的她都会。
吃完面他们一起喝茶，周生生还陪着许穆枫抽烟。两个人比赛吐烟圈大小的时候，周生生故意把烟圈吐到苏韦桐跟前，呛得苏韦桐使劲咳嗽。许穆枫那会儿有点生气，赶忙把苏韦桐带到室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等到苏韦桐舒缓过来，他很认真地对她说了一句话，“苏韦桐，你可不要学会抽烟。”因为许穆枫的那句话，苏韦桐再苦再累都没有去碰过烟灰。有时候，麦小夕绝望的时候，在她面前抽烟，她都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碰那东西。
周生生突然说，“要是有点烟酒就好了。”
许穆枫提醒她，“你不可以喝酒抽烟。”
周生生像个小孩一样看着许穆枫，“我就说说而已，韦桐可以作证，我今天可没抽烟。”
“很乖，睡觉的时候我奖励你两粒糖果。”
苏韦桐看着许穆枫和周生生，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多余。她起身走到外面，许穆枫跟出来，“吃好了吗？”
“吃好了。”
“早知道你要来，我带你到镇上去吃好吃的。”
“这是我吃得最香的一顿火锅。”苏韦桐说的是真心话。她陪周生生理菜的时候，周生生把每一个菜种的名字都说给她听。苏韦桐指着芹菜和菠菜说，“我认得芹菜，认得菠菜。”周生生说，这些菜跟她认识的菜不一样，这些菜都是她和许穆枫自己种的。她拿出一个本子给苏韦桐看，上面记载着每一个菜种下土、发芽、长叶的日期，随后还把苏韦桐带到后院里，苏韦桐亲眼看见了那些长得很健康的绿色果蔬。“没有添加任何催生素，绝对的环保。”周生生的话逗乐了苏韦桐。苏韦桐说，“我现在百毒不侵了，连老鼠药吃了都不死。”周生生乐得说不出话来，“知道吗，苏韦桐，你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以前我从没听过你说出如此幽默的话来。看来，你进步了。”
“知道吗，生生下午说我进步了。”
“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我的幽默细胞增加了不少。”
“她说的话，你可不要太计较。药吃多了，她就喜欢胡言乱语。”
“我觉得她很正常啊。”苏韦桐话刚说完，就听见周生生在里面大喊大叫，“许穆枫，快进来，有只大老鼠爬到了我的脸上。”苏韦桐最怕老鼠。一听老鼠，吓得尖叫。苏韦桐一叫，许穆枫就紧紧搂住她。周生生站在门口，很生气地看着他们，“许穆枫，我就知道苏韦桐一来，你就不理我了。”
许穆枫让苏韦桐等等他，他走过去，扶着周生生进屋。苏韦桐站在窗户边，看着许穆枫哄着周生生吃糖果。周生生不愿意，使劲摇头，“我不吃，我要和你们一起玩。”
“吃了我就让你和我们一起玩。”
周生生听话地吃了那两粒糖果。许穆枫给她准备好洗脸水和洗脚水，她使劲摇头，“我还不想睡觉。”
“今天我给你洗脸洗脚。”
可能是许穆枫这句话，诱惑了周生生，她幸福地点点头，把脸伸给许穆枫。许穆枫给她洗完脸，还给她洗脚。
“我今晚要和韦桐一起睡。”周生生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很困倦了。
“好。”
“不许骗我。”
“不骗你，但你要乖乖的躺在床上，韦桐才会来陪你。”
“好。”
苏韦桐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她不停地问，“周生生到底怎么了？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许穆枫走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周生生睡着了？”
“睡着了。”
苏韦桐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感伤地，“她怎么会这样？”
“她晚上的情绪比白天激动，吃点药就好了。”
“上次回来，不是说她的病好了吗？”
“她的病从来都没好过。”
“怎么不告诉我。”
“周生生不要我告诉你。”
“我是不是不该来看她。”
“其实她心里挺想念你的。有好几次，她都独自念叨你的名字。我想，她是喜欢见到你的。你不知道，她在电话里，很兴奋地告诉我，家里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却不告诉我是你。”
“我是听小胖说的，本来来之前，我想过给你电话。可……”
“想来就来，不要为难自己。”
“我一直以为你在拍你的《一年四季》。没想到，你在照顾周生生。”
许穆枫指着天上的月亮，“知道吗？每次把周生生哄睡着了，我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它，猜想着你在做什么。”
苏韦桐也很想大声告诉许穆枫，每一个夜晚，她都有想念他，但最后，笑笑，什么都没说。
“让我来照顾周生生，你去拍纪录片吧。”
许穆枫闭着眼睛，没回答苏韦桐的话，她猜想他已经睡着了。苏韦桐就这么坐着，借着月色，看着他的脸。小苹果也挨着苏韦桐的脚打起了瞌睡，时不时还发出呼噜声。苏韦桐是第一次听见小狗打呼噜的声音，觉得很惊奇。大概是苏韦桐太专注去听小苹果的呼噜声，周生生喊叫的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到。
许穆枫是被周生生突然的喊叫声惊醒，他几乎是把身体腾起来，冲进屋去。苏韦桐也跟着跑进去。苏韦桐看见周生生蓬头盖脸坐在床中间，嘴里不停地尖叫着。许穆枫抱着她，安抚着她，“好了，没事了。”
“我，我听见了好多好多枪声，我还看见他们全部向你开枪。”
“现在没事了，我不是好好在你身边吗？”
“我还看见了周明月，她在取笑我，说我穿的衣服不伦不类。”
“你的衣服很好看，不信，你问韦桐。”
许穆枫回头看了苏韦桐一眼，苏韦桐会意地点点头，“真的很漂亮。”
周生生好像这才发现苏韦桐似的，“韦桐，你怎么在这里？”
“我……”苏韦桐看着许穆枫，不知道怎么回答。
“睡吧。”许穆枫把周生生的脑袋枕在臂腕里，拍着她的身体，让她慢慢入睡。苏韦桐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周生生熟睡后，才离开。
许穆枫把苏韦桐带到了隔壁的房间，亲自给苏韦桐整理床铺。苏韦桐说，“我自己来。”他坚持要自己弄，弄好了，对苏韦桐说，“我就睡在你隔壁，有什么事，你叫我。”
那一晚，苏韦桐一直开着灯睡觉。不知为什么，苏韦桐总担心周生生又会大喊大叫。一晚上，苏韦桐都睡得迷迷糊糊，连在睡梦中，都感觉被周生生的声音吵醒。
其实周生生后来睡得很安静，天亮的时候，她第一个醒来。她来到苏韦桐房间，轻轻叫醒她，“韦桐，快起来，我带你去看日出。”
苏韦桐睁开眼，看清楚是周生生后，本能地紧张了一下。
“你怎么了？”
“我……”
周生生像个正常人一样，友好地拉苏韦桐起床，“我保证，这是你见过的最美的日出。”
苏韦桐跟着周生生朝着山上走去，站在山顶，苏韦桐确实看到了最美的日出。周生生挥舞着手，站在晨曦中，为苏韦桐朗诵了她的诗歌《望》。
我能望见你的脸，在远方
传递悲伤和痛苦
我能望见你的手臂刺穿阳光、空气和水，在高处
表达拯救和怜悯
在你的眼睛里，我能望见忧郁
在你的手心里，我能望见热泪
“喜欢吗？”
“喜欢。”
“可许穆枫说，太压抑了。”
“挺好的。”
周生生说，其实《望》是她几天前才创作的新诗，许穆枫还没看过。是她把之前创作的《海子》给许穆枫看了，许穆枫说太压抑了。
“想听听我的《海子》吗？”
“好。”苏韦桐是喜欢海子的，她一直想为海子写一首诗，可到现在也没有写出来。后来，她对夏末说，看来这辈子都完成不了这个心愿了。
周生生润了润喉咙，为苏韦桐朗读了《海子》。
一九八九已经死去，你从墨一样的夜里走出来
用身体的各个部分开始拼凑一个人的思想
“我将获得新生”
……
而另一个声音开始发笑：
“告诉你吧，世上已经没有了海子！”
听了周生生献给海子的诗，苏韦桐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当着她的面，苏韦桐表现得很平静。苏韦桐害怕单独跟周生生谈论这首诗。还好，周生生抛开了这个话题，“知道吗，苏韦桐，许穆枫一直说我的诗写得很臭，你怎么看？”
“我很喜欢《女人》那首诗，不管是文字还是感情，都处理得细腻而精致。”
“除了《女人》，其他的呢？”
“其他也不错。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气的女诗人。”当苏韦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生生表情很惊讶。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这个人。”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
下山的路，她俩沉默着。突然，周生生停下脚步，摘了一朵花戴在苏韦桐头上，“知道吗，小时候，我妈妈老喜欢给我的头发上戴上小花瓣。可每次，我都要悄悄把它摘下来。回家的时候，妈妈就不高兴，问花瓣去哪里了？我就撒谎说，被小朋友抢去了。妈妈拉长着脸，说我连一个花瓣都保护不了。第二次，妈妈又给我插戴上小花瓣，我又如法炮制给她陈述一回。时间长了，我妈妈要我带她去找那个抢走我花瓣的小朋友，把花瓣要回来。幸好有许穆枫，不然我撒谎的事被妈妈知道了，她决不轻饶我。”
“你不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小女生？”
“不喜欢。从小我就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我打不过他们，许穆枫就帮我。有时候，我们俩一起被打，就回家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每次听周生生说到跟许穆枫在一起的逸闻趣事，苏韦桐都心生羡慕。如果那个被打的女生是她苏韦桐，该多好。想象许穆枫因为她苏韦桐，跟其他男孩子大打出手，她都很激动。
“可到高中后，我们分开了，再没有人来保护我。那时候，我常常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个人，跟谁都不说话。每天除了写诗还是写诗。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疯狂地爱上写诗的。我和许穆枫，每写出一首诗，就拿给对方看。我们彼此鼓励，彼此指正，有时也彼此嘲笑。”
这使苏韦桐想起她和夏末，年少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哪怕写出一个好句子，她们都要彼此分享。这个传统，她们现在还保持着。苏韦桐的每一个文字，第一个阅读者绝对是夏末，而夏末文字的第一个读者，也绝对是苏韦桐。
“为了能和许穆枫一起考进桐城大学，我努力学习，终于如愿以偿。我们又成了同学。”周生生说到这里，也给自己摘了一朵花，让苏韦桐帮助她戴在头上。
“漂亮吗？”她很不自信地问苏韦桐。
“很漂亮。”
“可我妈妈说，我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生。即使给我穿上公主的衣服，我看起来也像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周生生说这些话，苏韦桐听起来有些别扭。每次从她嘴里说到她的妈妈，苏韦桐都很紧张。
“我妈妈还说，野丫头是最喜欢幻想爱情的。当时我觉得我妈妈不理解我，后来看到许穆枫和余乐乐在一起，我才明白，她是了解我的。”
“你一直喜欢许穆枫？”
“喜欢吗？”周生生反问了苏韦桐一句，摇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只觉得这个人对我很重要。一段时间没看见他，我会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麻烦，他经常挖苦我，说我就不是一个女人。知道吗，韦桐，那天他为了要我配合医生治病，说，只要我养好了身体，他就娶我。你信他的话吗？”
“信。”苏韦桐肯定地回答周生生。
周生生笑了，“对呀，我记得那天我还把这个消失告诉你了。其实，我才不信你们的话，我也不相信我能把身体养好。悄悄告诉你吧，我昨天还抽了两支香烟。当然是在你来之前抽的，我吃了口香糖，许穆枫根本就闻不出来。”
“你怎么会有香烟？”
周生生神秘地：“是邻居周大妈帮我买的，你可别告诉许穆枫，他知道了，以后我就抽不成香烟了。你可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苏韦桐点点头，保证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周生生找到一个空旷的草地，“我们坐一会吧。”苏韦桐陪着她坐下来，周生生突然从包里摸出两支香烟来，递给苏韦桐一支，苏韦桐说，“我不会。”周生生就自己抽起来。她抽烟的姿势很美，整张脸显得特别生动，而且一抽上烟，整个人都散发出女人的味道。
“你真美！”
周生生很享受地吐出几个烟圈，“这句话胡艾对我说过，说我抽烟的样子很放荡。”周生生所说的胡艾，苏韦桐也见过，曾在老布书吧当过说唱歌手。有段时间，他疯狂地追求周生生，还为他创作了很多即兴的歌曲。后来，他们还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再后来，他们分手了，胡艾就去了北京发展他的音乐。
周生生很快就抽完了一支烟，还没等苏韦桐反应过来，她又抽起了另一支。如果她不说话，或者苏韦桐不打扰她，她抽烟的时候很忘我，完全沉浸在她的世界里。苏韦桐就坐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把最后一口烟丝吸进肺里。停顿片刻，她开始寻找树叶上的露珠喝，喝了之后，她回到了现实。
周生生说喝了露珠许穆枫也闻不到她的烟味了。她还说，“我妈妈说，大自然的露珠最环保。是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让我这么喝的。”
周生生的话使苏韦桐想起了周明月写喝露珠的那封信。苏韦桐突然觉得人生很搞笑，爸爸教会周明月喝露珠，而周明月教会周生生喝露珠，那周生生又将教会谁？
“要不，你也喝喝试一试。真的很甜。”
苏韦桐摇摇头，示意不喝。周生生没有勉强她，一边喝着露珠一边跟她说话，“怎么，不信我说的话啊。千真万确，不信，你去问我妈妈。”
“我信。”
“是不是她跟你说过喝露珠的事？”
苏韦桐老实地点头。
“我就知道她什么都告诉过你。”周生生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些激动。苏韦桐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喝露珠的事是我主动问她的。”
周生生克制着自己，突然很洒脱地，“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干嘛还要跟她斤斤计较。”
周生生所指过去的事，是指苏韦桐第一次去见周明月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