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父亲便告知于我,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忠君爱国,三纲五常不可违之。正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乃为人之不二准则。
濮阳一族世代忠良,良臣名将辈出,为旻国立下赫赫战功,祖训曰,宁可头断血流,也不可做那逆臣贼子,故而我信奉为真理,哪怕是对清莲,我亦如此。
清莲,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一位刚烈美丽的女子,我曾信誓旦旦保护一生的女子,可最后我却辜负了她。
清莲,唐国丞相之女,从小聪慧,天生丽质却又刚烈漠然,与我两小无猜,可谓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娇羞青涩的岁月里,用我灼热青春融化了她的冰冷,我俩定下了终生,也立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也幻想着俩人美好的未来与前景,可当我与她都到了那婚嫁之年时,一场战争将我推上了风口浪尖之上。
是选择她,还是选择家族的名誉,是选择与她相守的誓言,还是选择忠于君王的信仰。
她,曾经心爱的女子,如今已是敌国之人,虽知她是无辜的,可再与她往来,便是通敌卖国,情势的转变让我与她势不两立。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家族,选择了忠君,放弃了她,也放弃了曾经的誓言,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当我一意要将她的真心所摒弃之时,我看到了她的决绝,刚烈如她,在我抛弃之后,她又怎会有那存活之念呢?
当她毅然横剑刎颈之时,我方倏然觉察,可一切都为时已晚,望着她的绝然,我惊呆了,唯一做的只是愣愣的在一旁看着她飘然倒下……
一晃十载有余,我也终究不负家族之名,为国为君立下了千秋万代可歌颂的功勋,也将濮阳姓氏推至鼎盛,成家立业,我皆圆满,可回过头去再看这一路走来的脚步,为何又空虚不已了呢?
如今的一切不正我从小立下雄心壮志吗?可到头来,我却仍然觉得空虚而迷茫了呢?
妻子贤惠,她虽不是我所钟爱之人,但也与她相敬如宾,世间流传着我的专情,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我才是薄幸之人呢?不再纳妾只是为了不再辜负这个对我情深意重的女人罢了。
而铃儿,我唯一的女儿,虽她不是男儿,却也聪明伶俐,纵然今后我不再有儿子,我也不觉愧对祖宗。
我该知足了,最起码上天没因我违背了与她的誓言,而给予我誓言中的惩罚,反而给了我这么多的幸福与荣耀,也许这空虚与迷茫正是上天所给我的惩戒,那我应受之。
为了避开繁俗的人际交往,带着妻女到了里京城较为偏远的女娲庙中,可没想到却遇上了那传说中一掌旻国乾坤的男人,夏侯龙舜。
此人虽只是一城之主,但野心极大,权势也甚是了得,还曾多次派人游说于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可皇上对他尚未有所行动,故而我也不能贸然得罪于他,寒暄客套中,不觉走到一处清雅竹楼,景致的甚好,不禁随他走了进去,可似乎内也早已有人,我不意打搅他人,方想退出小楼,可夏侯龙舜却道其长女早已恭候在内了。
而他的用意我甚是明了了,原来引我来此处,只怕是想用他的女儿施展美人计罢了,我不语,静静随他走进楼中,却见不止一人在内,一极为俊美的男子正与一女子相谈亲昵。
“你们在干什么?”
从夏侯龙舜恼怒低沉的声音中,我即知,那女子虽被遮挡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她正是夏侯龙舜的长女,此次欲对我施展美人计的女子,但不知为何会有一男子出现在这,打乱了他的计划,故而他才这般恼怒的吧。
我笑道,“看来夏侯城主要办喜事了。”也在嘲讽着他人算不如天算。
本是清逸淡雅的竹楼荷塘,被夏侯龙舜与那男子间浓烈的气息所搅扰,令我不禁叹息这里的景致,但我也更无意去干预他们间的恩怨,只是坐观情势,但似乎也有一人置身事外。
就是她,只见她无视因她而起的争端,背对着他们,悠闲自得的观望窗外荷塘景色,令我不禁微微一怔。
紧张的气氛在铃儿的到来后,稍显缓解,我也乐得轻松,与夏侯龙舜闲聊了几句,却见他唤来了她,如今回想起来,也许就在她回身的那一刻,其实心就早已沉沦了。
阳光中的她是那样的圣洁而唯美,当她柔柔抬起眼眸的之时,如似皓月,清寒而飘渺,但那似曾相识的漠然,才是真正撩动我心扉的源头。
只见她款款走来,直接忽略在一旁的我们,伸手向夏侯龙舜,“可还有雨润膏?”
淡淡的失落在心头,看着她与夏侯龙舜亲昵却又不失温馨的画面,我惊愕了,从不曾听闻夏侯龙舜会如此宠爱一女儿的。
脑海中慢慢浮现了多年前,也曾有过的温馨与惬意,可那也是我的遗憾与痛,我也不愿再次去回想。
回神间,闻见夏侯龙舜引荐我予她,可却只是轻瞥了我一眼,冷冷淡淡的说,“幸会。”
她那漠然的神情与当年的清莲如出一辙,激荡着我的心头,也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失神之时,不知她与夏侯龙舜为何争吵了起来,故而不禁为她解围。
可她最后也只道了句,“我饿了。”
后夏侯龙舜邀我一同用膳,可我知道与他过多的接触,必定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纵然我很想与她在多呆一会,但我还是拒绝了。
她略带嘲讽的话让我汗颜,但也不失激灵运用铃儿来说服于我,无奈只好应下,在席间我不便多语,而她也不再言语,就本以为会一直如此下去的,可倏然间出现奇怪的声音,而我也感到了异常的气息,有浓浓的杀气在逼近。
铃儿不明所以问道是什么在响,只见她缓缓掀起,一通体雪白的蟒龙在她玉臂之上。
玲儿惊恐,我也甚是惊讶,后却见她轻抚蟒龙,眼眸中找不到一丝暖意,嗜血的无情与残忍于内,她轻道,“白玉,你吓到小姑娘了哟。”
那蟒龙即刻缩回她手臂之上,宛如饰物,我不禁赞道,“不愧是蟒龙,灵性十足呀。”
可这蟒龙的出现,也让我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因蟒龙唯有历代夏侯城主方有,令我猜疑她将是下任城主。
也就在我思索间,有人破屋顶而入,夏侯龙舜不愧是传说中的无情鬼魅,来者人数虽多,他依然能游刃有余的穿梭其中。
而她更是气定神闲的,悠然品茗,那绝美的容颜上,找不到丝毫的异样,而又突然冲出数人来,目标似乎直指向她,我唯有上前暂时逼退他们。
情势如似十分之危急了,但她的淡然镇定的神情,让我溢出了几分难掩的思绪,拜托她将我妻女带走,可她却在那茶香缭绕的雾气中,低声道,“瑜王爷,我,你不用担心,你还是先带她们走吧。”
“我不能留下你。”我脱口而出的话,令我自己的震惊不已,那一份欲保护她的心是那样的熟悉,也是那样的亟不可待。
可我的话却引得她莫名的冷视了许久,后来她只是在淡然道,“我已警告过你了,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到如今,回想起她当初与我说的这句话时,方明白,她在帮我,虽已不能问,她当时是出于何种心情来帮我的,但还是一直在暖着我的心。
悬崖边上的她,如似沾染了猩红的白玫瑰,娇艳而卓绝,仿若当年绝然横剑自刎的清莲,这是这样的她,让我毫不犹豫的随她一同跳下了那万丈深渊,纵然知道那将会死亡的来临,我也义无反顾……
崖底的夜,一直是我记忆中最为美丽的存在,虽然望着她漠然的转身离去,我迷茫而无措过,可当她再次出现在雾气中之时,我也终于明白自己的心……
同心石,石中有誓两心知……
虽明知道与她定下婚约,将会让自己与家族走进万劫不复的阴谋中,但我却还是走了进去,就如同那奋不顾身的一跳……
而在得知她病危之时,我完全是不顾一切的去看她,哪怕会因此而触怒夏侯龙舜,这个已在朝中只手遮天的男人。可当时夏侯龙舜的恼怒是令我莫名的,我能如此迷恋于他所按排的女子,他应该高兴其的计谋成功,可为何又会这般的恼怒呢?
可现今一切都明了了,回想起当初他那模样,就如似被妻子背叛的丈夫。
在触怒他的同时,我也有了迎接灾难到来的准备,可我唯有放心不下的是玲儿,她还是个孩子,她还不懂人情世故,她是无辜的,而在现今世上能保护玲儿周全的人,就只有她了。
望着铁窗外朦胧的月光,想起了在崖底与她的点点滴滴,心甚是满足,纵然那时前景一片黑暗,但我依然无悔。
而我的无悔,上苍给我送来一份惊喜,虽与她的再相见是短暂的,但也能让我不再有牵挂了,也能让我无怨的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我知道功高震主,迟早会成皇上的不快,他与夏侯龙舜有着共同的目的,故而他们相互利用,定要至我于死地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能抗命。
又当我心甘情愿的接受命运时,她竟然用一首词救了我,让我震惊,也更为迷惑了,我比谁都清楚,她与我定下婚约绝非本意,她也从没喜欢过我,可她又为何能做到这般地步,如此一来触怒了她的父亲,触怒了那个如魔一般的男人。
纵然她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归隐,但我知道如若当年我听从了她的劝告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我与她便真的是缘尽了,我不希望那样,故而重返朝廷,除了尚有那份根深蒂固的救国心与忠君之心,还有一份想见她的心。
可为何当时我没有看清自己的这份心情呢,还笨到挥剑与她断情。
当时战事虽苦,但我却比任何时候都甘愿,终还有借口与她一起,虽已是敌对,但每每都不忍下重手,后也将自己放任到了悬崖边上。
绝崖峰上的那一役,我早已抱有必死的决心了,只望能再见她一面,而正是这份私心而钻入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也将间接成了杀害她的帮凶。
从她跌落悬崖的那刻起,我也终于明白了,不管是于清莲,还是于她,我都不会是个能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好丈夫,我总是将我所深爱的女子推下深渊,这样的我,也不管是清莲还是她,我都不配拥有,在她身旁远远的看着她,守着她,方是我最好的选择。
在绝崖峰下,我不眠不休的整整找了七天,都没找到她的痕迹,后终于在一个采药的老农口中得知,七天前曾有一对老夫妇救了一个女娃子,还在他家里住了三天。
从老农的口中我知道她还活着,我不禁感谢上苍,也终于让几乎要愧疚而随她而去的我,找到了苟活于世的理由。
就为了这个理由,我整整找了她三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足够让我再次陷入绝望,可希望又再次点亮了我的心,听闻她出现在曦国了。
在那场混乱中,我看到了她,她依然冷酷无情,但那双妖魅瞳眸中,弥漫着思念的寂寞,那寂寞却也冲淡了冷冽,令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在她身旁,让她不再那么淡然,也不再飘渺。
当我以为,我与她的故事就该那么结束时,她却出人意料的让我当她孩子的老师,她变了,变得不再本能的抗拒着一切,而她的改变不是因我,而是她身边那个异常敌视于我的男人。
“老师,老师。”
耳边传来的叫唤声,让我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孩子,笑道,“太子殿下,可有疑问?”
夏侯羲神秘兮兮的望了下周围,附近我悄悄问道,“老师,你是不是在想我母后了?”
我愕然,怔怔的望着他,“此言从何而来呀?”
他挠挠头,“因为你这般神情,就似我皇叔想念我母后时一般。”
我笑道,“那你又怎知,你皇叔是在想念你母后了呢?”
“皇叔他自己说的,每回父皇都气得与皇叔大打出手。”
我不语,抚着他的头,笑得坦然。
今生我再没资格拥有他母亲了,但来生我定要做个好男人,一个无愧于她的好男人,那时我也将不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