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里离开狼穴之后,一个人孤独地下了山,来到了村民们住的庄稼地里。可是他不愿待在那儿,因为这儿离丛林太近了,他知道在议事会已经结下的死敌会找上来的。于是他沿着山谷的方向,继续往前走,这是一条崎岖的土路,路上还能见到人留下的脚印。他一口气小跑了近三十里,到了一处他不认识的地方,他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原伸展在眼前。
平原的一头有一个小村落,在另一头,是一片与牧场相接的茂盛的丛林。在这块平原上,到处都有黄牛和水牛在吃草,牛背上还骑着一些小男孩。那些放牧的小男孩一看见莫格里,就像见了怪物一样,飞快地叫喊着跑开了,村庄里的狗这时候也狂叫了起来。莫格里走了一天的路感觉有点饿了,他想进村子去找点吃的。
他来到村子的大门前,在这里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个男人走过来了,就赶忙站起来,张开嘴,指指嘴巴,再指指肚子,表示他饿了。男人像看野兽一样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就跑,一边沿着村子的街道跑一边大声喊着祭司的名字。
这个村里的祭司是个大胖子,穿着一件拖到地上的白长袍,头上戴一顶奇怪的红帽子,额头上有一个半红半黄的记号。祭司后面至少跟着一百个人,男人女人都有,还有一些小孩也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莫格里,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这些人一点也不懂丛林法则,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明白,”莫格里心想,“只有灰猿才会像他们这样。”他用手理了理长发,皱了一下眉头,也盯着人群看,因为以前在丛林里,没有一个动物敢和他对着看。
“大家不要害怕,”祭司大声宣布,“你们看他胳膊上、腿上的伤痕,这些都是被狼咬的。他只不过是从丛林里逃出来的狼孩罢了。”
莫格里和幼狼兄弟一起玩的时候,胳膊上、腿上自然都留下了不少疤痕,可是莫格里当然知道这些记号不是咬的,因为他知道让狼真正的咬一口会成什么样子。
“哎呀!哎呀!”有几个女人叫着走了出来,“可怜的孩子!真是可怜的孩子!哎呀!长得多么的漂亮啊,你们看他的眼睛,就和森林深处的那口井一样清澈。美苏阿,快过来看看,这个狼孩很像你那个被老虎叼走的儿子呢!”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一个戴着沉重的铜手镯和铜脚镯的女人挤了出来。她把手放在额头上,仔细地打量着莫格里。她叫了起来,“没错。是他,就是他,他就是我的儿子,只是稍微瘦了点儿。”
祭司是个狡猾的家伙,他巴不得让美苏阿收养这个狼孩,因为美苏阿的丈夫是这村子里耕牛最多的。于是他假装仰着头看了看天,庄重地说:“这一定是上天安排的,大家一定要相信无所不能的上天。丛林夺走的孩子,现在已经归还。请把孩子带回你的家吧,我的姊妹,别忘了向祭司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因为他们能洞察人的生命。”
“凭着赎买我的公牛起誓,”莫格里心想,“他们谈论的这些话,就跟以前狼氏族会议差不多!”
人群逐渐散开了,那个女人把莫格里领进了她的屋子。这个屋子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因为里边有一张染得红红的,很漂亮的大床,一个雕着奇怪乌鸦和动物的储存粮食的大陶柜。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乱七八糟地摆着几口大铁锅,一面光溜溜的墙壁上挂着一尊印度神像,还有一面货真价实的能照出原形的镜子。
那个女人给他喝了许多牛奶,吃了一些面包。在莫格里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女人就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莫格里觉得这眼光就和狼妈妈的一样。女人想,也许他真是自己被老虎叼走的儿子从丛林里回来了呢!于是她轻轻地喊道:“那图,那图!”莫格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记得我给你穿的新鞋了吗?”她摸了一下他的脚,硬得像牛角一样。
“不是他,”她失望地说,“不是我的儿子,这双脚从来没穿过鞋,旧鞋也没有穿过。不过你长得很像我的那图,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莫格里很紧张,因为他从来没在屋顶下待过,他发现这里就和人的陷阱差不多,可是他发现如果自己想逃的话,茅草屋顶很容易掀掉,而且窗户也没有拴。苦于现在还不太能明白人说的话,“如果不能听懂人话,”最后他对自己说,“做人有什么意思呢?我现在就跟人在丛林里一样。
嗯,我一定得学会他们的语言。”他在丛林里的时候,曾经学过公鹿宣战的嘶鸣,也学过小野猪的哼哼声,现在看来,这些基本功打得不错。美苏阿每念一个词,莫格里马上就能准确地模仿出来。一天下来,他已经把屋里很多物品的名字都学会了。
在睡觉的时候,莫格里死也不愿意呆在屋子里,因为屋子太像捉豹子的陷阱了,他是决计不会在这种地方睡觉的。所以等他们睡下了,他就从窗户钻出去。
“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美苏阿的丈夫说,“你要知道,他是在动物群中长大的,也许从来没在床上睡过觉呢!如果他真是上天赐给咱们的儿子,就一定会回来的。”
莫格里在田野尽头一块干净狭长的光滑石头上躺了下来,他正准备睡觉,一只软绵绵的灰鼻子顶了顶他的下巴。
“我悄悄地跟你走了二十英里,你怎么浑身都是柴烟和黄牛的味儿,简直就和人一样了。小兄弟,我来这里有消息告诉你。”大灰兄弟说。
“狼妈妈狼爸爸好吗?丛林的兄弟朋友们都好吗?”莫格里亲热地搂着他问。
“除了被红花烫伤的狼,大家都很好。谢尔汗被烧得厉害,他到远处打猎去了。他走的时候起誓说,等毛皮长好了再回来,并且一定要把你的骨头扔进瓦因艮加河。”
“哈哈,这个杀耕牛的家伙。我也准备着把他的皮带上议事岩呢!灰兄弟,今晚我累坏了--我学了好多人的新东西。你要常来看我,给我带点丛林消息过来。”
“你不会忘了自己是狼吧?人不会让你忘了吧?”灰兄弟不安地问。“怎么会呢!我会永远记得我是狼窝里的一员,可是我也会永远记得,我是被狼氏族赶出来的。”“你也可能被人赶出来。小兄弟,他们的话就像池塘里青蛙的话,算不得数的。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在牧场边上的竹林里等你。”莫格里到村子已经三个月了,他几乎没有出过村子的大门,一直忙着学习人的各种礼仪和生活习惯。他们在他身上围一块布,还让他学耕地,他觉得这真是难受的事。村子里的小孩也老让他很生气,不过丛林里长大的他学会了克制,因为在丛林里,有时候为了捕猎一只公鹿,必须一动不动地潜伏几个小时。这些小孩还嘲笑他,因为他发错了某个词的音,他真想把他们揪起来,撕成两半。不过莫格里很清楚,杀死光溜溜的小孩和杀一只青蛙一样不公平。
他在人群中也没有改掉喜欢帮助别人的习惯,并且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因为在丛林里,他和野兽们比起来,自己是弱小的,可是在村子里,人们都说他力大如牛。
有一次,陶匠的牛掉进了土坑,莫格里就拽着它的尾巴,把它拖上来。他还帮陶匠把陶器装上车,运到卡尼瓦拉的市场上卖。
他帮助陶匠让当地人大为震惊,他们说陶匠是贱民,他的牛地位就更低了,他们认为莫格里不应该帮助他。在那个穿着白色长衣服的祭司斥责他的时候,莫格里就威胁说要把他放到牛背上去,他这样对祭司说话让祭司感到非常生气。
祭司对美苏阿的丈夫说,应该尽早让莫格里去干活,因为每个小孩都有活干。村子的头人吩咐莫格里第二天去赶水牛,负责看护他们吃草。莫格里心里很高兴。
就在那天晚上,莫格里去参加了每晚都要举行的聚会,因为他已经被任命为村里的放牛人。在一棵大核桃树下,有一块大青石头,这里就是村民集会和娱乐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围着一大堆红花跳舞,还大声地唱着一些难听的歌。村里的猎人老布尔德奥每次都把他的托尔牌火枪擦的亮闪闪的。青石头下面的洞里住着一条眼镜蛇,村民们每晚都会献给他一只羊羔,这是村里的神蛇。
他们坐在红花边上,讲一些离奇的故事。猎手布尔德奥则讲丛林里的野兽,他总是瞎吹一番,说得天花乱坠,让孩子们听得眼睛都快鼓了出来。他讲到鹿和野猪常来偷吃他们的庄稼,老虎也时不时溜到村子附近,趁着黄昏把人叼走。
这些故事对莫格里来说一点也不好听,因为他对这些事太熟悉了。布尔德奥跟大家说,叼走美苏阿儿子的那只老虎是妖怪,他身上有一个鬼魂住着,就是村子里几年前死掉的那个放高利贷的坏家伙。“你们都认为我的判断没错吧,”他说,“因为有一次人们把这个坏家伙的账本烧了,还揍了他一顿,从此他就瘸了,我说的这只老虎也是瘸子,他的脚印一边深一边浅。”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你说得没错。”老家伙们都觉得是这样的,有的人还亲自揍过这个坏家伙。
“你说的都是没有根据的疯话。”莫格里说,“那只老虎走路一瘸一拐,因为他从他妈妈肚子里出来就是瘸子,你说的鬼话只有婴儿才信。”
布尔德奥被说得大吃一惊,他愣愣地站了起来,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莫格看。
“啊哈!原来是丛林里来的小毛孩,对吧?”布尔德奥说,“如果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不把他的皮送到卡尼瓦拉去?那里的老爷正悬赏一百卢比要他的命呢!还有,丛林里出来的小毛孩要学习人的规矩,长辈说话的时候那里轮得到你插嘴。”
“该让这个孩子放牛去了。”头人说。布尔德奥抽着烟,对莫格里的无礼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