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客栈的床上,小青在我的枕边跳来跳去,我欣喜的爬起来,打算下楼把这个消息告诉爷爷,谁知道爷爷已经在楼下收拾东西了,催促着我赶紧穿好衣服上车,穆尘已经在车上等了大半天了。
上了车,爷爷在车厢里取笑我昨日的窘相,说我喝了半碗就醉得呼呼大睡起来,还是穆尘把我背回来的。小青也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嘲笑我,爷爷还说从来不知穆尘酒量竟然这么好,喝了三四碗还没有醉。我看了看坐在外面赶车的穆尘,觉得他平静中似乎藏了很多秘密,却又说上不来哪里不对劲。
穆尘的马车赶得飞快,不到一会儿我们就穿过好几道小巷,最后马车在一个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前停下来,门口两侧立着不知名的石兽。
穆尘下了车,扣了扣门上的环扣,过了很久才从里面出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老婆婆不住地向爷爷表达着没有立即出门迎接的歉意,然后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把我们领入正厅。
婆婆让我们在大厅先稍作休息,说夫人此刻在梳妆,一会儿就出来。我不懂既然是求人写传又为何待客这般散漫,爷爷却也并不着急,慢慢地喝着刚沏好的茶,小青安静地停在穆尘的手心。
爷爷大概已经喝了一壶茶的功夫,这家的夫人才露面,夫人衣着华丽,看得出来从头到脚都经过了精细的打扮。长得十分丽质,看一眼就会深深陷入迷恋之中无法自拔,越看越发想一直盯着看的美丽。直到小青在我手上啄了一下,我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一声,转头看穆尘,他也似乎刚刚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而爷爷依旧在默不作声地喝着茶。
这家夫人似乎并没有觉察我们的失神,径直朝着爷爷跪了下来。我和穆尘都有点呆住了,爷爷反倒是宠辱不惊地让我把夫人扶起来,此刻我才发现夫人身态轻盈,并不似一般女子。近距离观察夫人才看见夫人面色苍白,再浓厚的妆容也遮不住这并无一点血色的脸,眼神也黯淡无光。
夫人的对爷爷说,让大宇大人舟车劳顿这么远过来感到十分抱歉,但是这个故事恐怕也只有大宇大人才会帮她记下,她前一段时间病重,这几日才稍稍好些,想来她去日无多,害怕自己走了会把这段记忆,求大人一定要帮她记下来。
爷爷吩咐我执笔,于是我开启了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故事,也是我日后回忆起来依然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段往事。
我是一只魅,我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凝出来的身体,我只知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个男人不停在我耳边喊着我临夏、临夏,魅是没有记忆的,形魅对它们所处虚体时期的记忆模糊,会感觉象幻梦一样,有时无法确信是否真实存在过那样的时期。我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看到我醒过来,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在他的胸膛我第一次听到那强壮而富有节奏的心跳声。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一个将军,名叫椿,是我的买家。
这个男人把我带在马上,带我穿过了很多地方,我见过在长着透明翅膀的羽人在圆月下起飞,听过洪荒鱼尾人身的鲛人在海上的歌声,见过身高两尺的夸父族巨人在雪山上奔跑。有一天他把我放下了马,对我说我们到家了。
他就这样把我带回了家,就是脚下的这个地方,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很好,教会我华族人的礼仪,也给我来到这个世上最温暖的幸福,我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我想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比我更幸运的魅了,你看这满庭院的花草树木,都是他为我种下的,魅是由天地万物的精气所成,离开了这些天地灵气的供养,我们魅的身体就会渐渐消亡,如果有充气的灵气供养,我们不但会生长的很好,而且有的甚至能够通过不断学习修炼出法术。
他喜欢喝一种叫青阳魂的烈酒,我尝过,并没有清甜,反而一股凛冽直冲脑门。
他喜欢随身带着刀,他高兴和难过的时候都会摸我的头发叫我临夏、临夏。我想大约这是一个姑娘的名字,他在我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另一个姑娘,我不在乎,魅是不会嫉妒的,我替自己幸福,也替这个他深爱的姑娘幸福着。
我喜欢看他变法术,他的手心里可以跳动起火焰,很漂亮。
有一日,他喝了酒忽然问我,“临夏,你可以跳舞吗?”
“大人,我并没有学过,如果你喜欢,我或者可以找一个会跳舞的师傅去学。”我学习着以华族人的心思揣摩他爱的那个人语气。
“不用了,你这样就好。”他淡淡地笑着把我抱的更紧了。
他的心思总是很难捉摸,我还是固执的找了会跳舞的师傅,他是个男子,跳起来身体却像个姑娘一样轻盈,旋转起来像一朵牡丹盛开。
他叫离秋。他说他出生是秋天离去的时候,叶子从树枝上枯黄死去,慢悠悠地落下,被踩在脚下,变成一滩泥。他笑着问我你是不是因为夏天出生的就是临夏,我说我不知道。
他是个很好的舞者,但并不是个很好的老师,我的腿上因为他教的艰涩舞蹈而布满青伤,而他却总说我是他的知己,只有我能跳出他编的舞蹈的每一个精髓。他总是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却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终于有一天,他来的很晚,身上的酒味很重,样子却很开心,他跳了一支舞,那支舞足以令世界万物都失去颜色,他拉了拉我的袖子对我说,临夏我有钱了,你跟我走吧,你是那么的美丽和漂亮,你被困在这个笼子里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的,我摇了摇头,他还是没有听我的回答,把一个小瓶子味在我的鼻子前,我忽然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我带出庭院,带上马。我很害怕,第一次这么害怕,害怕来不及和将军道最后一次别。我以为我真的会被带走,直到出了城外被将军截住。将军骑在马上,风吹起他白衣,他腰间的剑在蠢蠢欲动的吟叫着,在我昏过去之前,听到将军在我耳边温柔地对我说闭上眼睛,然后我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他守在我的床边微笑着把手中红穗交给我,那红穗是我刚刚学习华族人编制的时候他送给我的,说你看看你自己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叫离秋的人,似乎是死掉了,又似乎被放逐了,我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