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伊凡（２）
一个穿着月牙色丝袍的男孩被侍卫按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穿着华袍，发间嵌着一圈银冠的年轻王者用眼角轻瞟着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那是个不眠之夜。乞今足足已有八十年。我在那一夜中绝望哭泣。
我慌乱地朝着伊卡离开的方向奔去。我看见侍卫们抽出闪着寒光的刀剑，对准被逼到绝路的女孩。她依旧穿着洁白的长裙，骑在一匹有着浅蓝色毛发的神兽上。月光下，她似一块美玉，洁白无瑕。在她的身后，是一片汹涌澎湃的大海，海水前赴后继地撞击在岩石上，碎裂成成千上万支离破碎的水珠，撒落在她的身上。
伊卡望着丝毫不愿屈服的她冷冷地说：“卡樱，摩卡家族与冥界相勾结，死罪难逃，你必须死。”
我要着牙，握紧拳头，狠狠地挥向伊卡。然而我的身体却穿过了他。我意识到，此刻的我不过是一个亡灵，不过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观望我的过去。
侍卫们朝着卡樱逼近，我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没想到八十年前的我无力阻止，八十年后，我依旧只能这样旁观，仍然无力阻止。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卡樱毅然地带着她还未长全犄角的神兽跃入汹涌的浪潮之中。海浪湍急，很快便将她生生地吞噬。
不，不要。我抱住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人群散去，脚步的声音消失在夜路的尽头。在空气里，我听见自己慌促喘息的声音，眼泪一点一点盈满了我的视线。我在还残留有卡樱气味的那一方土地边上跪下，轻轻婆娑那里的每一块石，每一粒沙。
身边，一个穿着月牙色丝袍的男孩以同样的方式，抚过那里的每一寸土地，亲吻过每一丝属于她的气息。
天边出现了黎明的第一丝署光。我们一同并肩坐在她逝去的地方，遥望着那一丝刺眼的光亮。
我们之间相隔了整整八十个年头。
婆婆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徘徊在黎明猛烈的浪潮声中。
“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
我的视线再次变幻，这一次我看见了自己站在伊卡的身后，手紧紧地握着，骨节泛着苍白。
我只能看见伊卡的背影，他的声音里毫无情感。他说：“我们必须留住卡樱，我们需要她的力量。但她的存在也是对我们的一种威胁，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利用完她再将她控制住，或者是抹杀掉。”
“嗯。”我看见自己咬牙切齿地回答了他，转身离开。
我又回到了萦绕着暧昧的世界里，回到了酒精的沉醉里。歌姬们陷媚地扭动着腰支扑倒在我的怀里，露出娇颜欲滴的媚笑。但她们不知道，我厌恶这样作做的假笑。只有一个着着鹅黄的长衫的婢女，她的身上有她的味道，而我在她的身上疯狂地吮吸着她的味道。来麻痹自己。
那天，我听到了伊卡将要迎取卡樱的消息。那天，卡樱又一次地用厌恶的眼光望我。也是那天晚上，我偷偷潜入了王都的军营。我告诉他们，我可以帮助他们，只要他们杀掉伊卡和卡樱。
我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恶心。
做这些，只为了报复伊卡，只为了让卡樱记住我。只因为这些，我出卖了雷卡国敬重我的臣民们，走向了别人的圈套里。
我看着自己被卡樱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自己疯狂地大笑，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地融入雷卡国的土地里，看着卡樱静默地注视着我的死亡。我就像一个疯子。
这些，都是罪有应得罢。我自嘲地笑笑。但唯一无悔的是，我将生命亲手献给了卡樱。这是我对她的赎罪。
或许，这跟本不足以让她原谅我。
“看见了么？”婆婆抬起爬满皱纹的眼看着我。
我跌坐在地上，放肆地抽泣起来。此刻，我不再需要掩藏，不再需要骄傲，甚至不再需要尊严。
婆婆轻轻拍着我的背，递来一株嫩绿的草。她说，这就是忘忧草，吃下忘忧草，前世的恩怨便可烟消云散。
我问：“我可否选择我的来世？”
婆婆微微点头，问：“那你想要怎样的来世？”
我嚼动着有些苦涩的忘忧草，微笑着说：“我要做一朵樱。”
来世，我要做一朵樱，成为樱树的一点，开败在炫丽的樱雨中。
来世，我要用一生来对她赎罪。我愿意死在她的璀璨中。我愿意死在她淡然的微笑中。
对不起，卡樱。我们来世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