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列榜首的牛一弓,穿上长袍马褂,正式上岗了,岗位就在牛家大院的门口。每天,他搬个椅子,坐在门口,等着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游客一看见他,甭提多兴奋了,拉住他就掏钱,掏了钱,就同他合影留念。而别的特型演员,只能去河边或小巷子里耍单了,拉住些散客,挣几个小钱。
牛百万很惬意,很得意。每天,有那么多游客,拉住他照相,每人给10块钱,一天下来,成百上千。财运一来,挡都挡不住。牛一弓就印了名片,发给游客,希望游客记住他、赏识他,走到哪儿,都为他扬名。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普天下都会知道牛镇有个特型演员—牛一弓了。
当然,牛一弓不可能是牛百万。在游人的眼睛里,牛一弓就是个特型演员,不是当年的牛百万。
牛一弓从人们的眼神里看出来了。牛一弓开始培育自己的品牌意识了,他要求自己,一举手,一投足,都要具备牛百万的性格特征,而不应有一丝一毫牛一弓的影子。他的目光开始射出毒气了,看到游客,就用眼睛剜人家的钱包,剜着剜着,眼珠就有了血丝,就有了寒光。来牛镇参观的游客,有人是不想和牛一弓合影的,不想花这份冤枉钱的。遇到这样的游客,牛一弓就阴沉着脸,显得面目狰狞。牛一弓想,当年的牛百万,是怎么成为大土豪的?不就是雁过拔毛嘛,穷鬼也要榨出三两油!
牛一弓知道,自己已经从骨子里变成一个活脱脱的牛百万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却有些郁闷了。说实话,他还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牛百万。牛百万算什么?背负着大土豪的孽名,跑到海外去了,死了都不能落叶归根,至今尸骨流落海外。如果,自己变成了牛百万,不也同样遭人唾骂吗?
牛一弓开始彷徨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当特型演员,该不该变成活着的牛百万。
牛一弓想找镇长谈谈,诉说自己的苦闷。
很快就见到了镇长。镇长送过来两张老照片,让人挂到牛家大院里。一张照片是当年牛百万出生时,接生婆的外甥女;另一张照片是牛百万奶娘的重孙子。
牛一弓悄悄拉住镇长,说自己不想干了。
镇长惊异地说:“你说啥呢?你没看见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抢着要挂照片呢。你不想干了,你不想当牛百万了?”
牛一弓说:“我怕我真的变成牛百万了。”
镇长笑了:“哈哈,我真的希望你就是个牛百万呢!你成了牛百万,就是牛镇的首席功臣!”
牛一弓说:“我知道俺哥牛百万,他真是一个剥削劳动人民的大土豪、大劣绅、大坏蛋!”
镇长板下脸说:“有你这么说族人的吗?我告诉你,牛氏故居、牛家大院、牛镇,正在申报国家级旅游区,将来还要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牛一弓嘟哝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镇长不再搭理牛一弓了,指挥着人,将一块“忆苦思甜教育基地”的牌子挂到了牛家大院的门口。又将一块“特型演员服务岗”的牌子也挂上了。
看看牌子,牛一弓啥都不说了。他知道,这辈子,死也就死在牛百万身上了。
策划星空
陈凤群
G城的天空50年没有星星了。也就是说,G城50岁以下的市民不知道星星是什么样子。G城上空终年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G城的市民渴望见到星星,就像沙漠里的人渴求水一样。
各路商家瞄准了这一巨大商机,各种以星星为名的商品、建筑等等应运而生。只要冠上星星头衔,G城的市民就会一窝蜂去奔热闹。
一切只能是望梅止渴。G城市民强烈要求G城政府拿出整改措施,还全城市民一个星空。
受命于危难之中,G城最权威的环保专家艾林教授率团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面对媒体记者和市民代表,艾林教授严肃地说,G城没有星空,主要是50年前汽车、工厂等废气的超常规排放,造成大气严重污染改变了大气层,云层透光极差。这50年来,G城废气污染没有改观反而变本加厉,积重难返啊,G城是不可能有星空的了。要想星空重现,唯一的办法是禁止废气污染。停止使用燃油交通工具,以步代车;停止重工业生产,这可能造成很多人失业要劳动力转移;停止……
什么整改措施?难道要我们过苦日子吗?难道要我们丢掉饭碗吗?难道要我们重返钻木取火的洪荒年代吗?艾林教授刚说出第三个“停止”,一些市民冲上前去,愤怒地指责艾林教授。
如此下去,怕是不久后连月亮、太阳都看不见了啊。看着混乱的场面,艾林教授仰天长叹。
当天下午,G城政府新闻发言人出来答市民话了,并建立了“策划星空”网站,让G城市民拍砖、灌水,广纳民意。
翌日,“策划星空”网站便有个叫“礼花”的网民提出用星形的礼花装点夜空。此帖一出,点击跟帖直线上升,当天就达10多万人,呼声猎猎。G城政府马上赶制了一批星形礼花。次晚,G城上空星光熠熠,满天繁星璀璨。全城欢庆,市民彻夜狂欢。
为了满足市民对星空的渴求,G城政府每夜定时燃放星星礼花。不久,G城政府无法承受星星礼花的巨额开支,通过电视通告全城市民取消燃放星星礼花。通告一出,G城市政府办电话成了热线电话,不断有市民打电话来建议采用可回收的星星礼花。G城政府采纳了市民的建议,头几回还能100%回收,随着时间推移,回收率不断下降,原来越来越多的市民难解星星情结,生发了收藏星星礼花的爱好。
“策划星空”网站又熙攘了。不日G城最有名的电脑专家文华教授提出了新建议。帖子贴出来后,G城一片喝彩。
G城政府在G城东西南北中各擎天一柱建立了发射站,通过各个发射站,把电脑专家文华教授的电脑合成星空复制在G城那铅灰的夜空上。
自此,每当夜幕降临,朗朗星空当顶,G城市民怡怡然施施然。
灾难始料不及,一场史无前例的酸雨袭击了G城。五天五夜,酸雨滂沱,G城市民窝在家里不敢出门。G城特种部队全副武装,身着厚达20CM的超级防酸服,日夜抢救财产。酸雨过后,G城遭受了惨重损失,所有金属物品化为腐朽,其中包括G城东西南北中擎天一柱的五个发射站。
G城没有了车水马龙,没有了硝烟,G城人民每天或走路或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日复一日。
艾林教授说得没错,再不环保怕是连月亮、太阳都看不见了。相识的不相识的,逢上了G城市民相互总要这么说,然后看看天,憧憬着拨云见晓,星空再现。
请不要告诉我妈妈
侯拥华
玛丽太太是一个单亲母亲,丈夫在几年前葬身车祸。她独自一人抚养着年仅11岁的儿子杰克,生活过得异常艰难。虽然艰难,为了孩子,她还是节衣缩食,借钱把儿子杰克送到一所私立学校上学。她对儿子期望甚高,她希望杰克能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为了渡过生活难关,玛丽太太放弃了在工厂里看管仓库的工作,学会了焊工,在车间,她像男人一样地工作。后来,她干脆辞去了工厂的工作,自己开了一家电焊铺。
电焊铺的工作极其辛苦,整天和铁块儿打交道,长时间的劳作,加上强烈耀眼的电焊弧光,让她的皮肤过早失去了光泽,也让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晦涩黯然起来。为了得到更多报酬,玛丽太太常常加班加点干。这样的生活,让她痛苦不堪,曾经有一段时间,玛丽太太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得越来越糟糕了—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可为了生活,她不得不红肿着眼睛选择坚持。
令她欣慰的是,杰克所在的那所学校,是那座城市最好的贵族学校。学校的条件优越,有气派的教学楼,先进的教学仪器,漂亮的小花园,还有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教课的老师都是从各地选拔来的教育精英。她能想象得出,儿子在这里将要开启怎样伟大的人生。
可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入学一年后,从儿子同学那里她听到一些关于儿子不好的消息。
一天清晨,她请假,又去了孩子所在的学校。玛丽太太亲眼看见杰克在帮助校工做些清扫之类的杂活,然后从他们手里接过钱。那一幕深深刺痛了玛丽太太的心。那天,玛丽太太是哭着冲出了校园。她为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耻辱。
回家后,玛丽太太第一次对儿子发火,她狠狠打了杰克的屁股,然后去学校查找原因。她一直弄不明白,杰克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师的态度让她失望。关于杰克的问题,老师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轻描淡写。
无奈的她开始反复劝说儿子,劝他要好好学习,她说她不需要儿子去赚钱,希望他能把学习搞好。可每次看到的结果是,他依旧每天在校外神出鬼没,偶尔还出现在她的电焊铺帮忙招揽生意,而他的成绩实在是糟糕。
当最后一次规劝失败后,她终于对杰克彻底绝望了。她明白了,儿子是如此的平庸,如此的不求上进,他辜负了她的期望—他在这所学校只是在混日子。
玛丽太太对儿子的自甘堕落很是气愤,她开始采用极为严格的教育方式—每次回家,因为学习的事情,她都会把儿子打得遍体鳞伤。杰克从来没有辩解过什么,只是偶尔会向她告饶,可她从来都没有停下手中的棍棒。
她恨透了儿子,这样的生活让她倍感折磨。直到有一天,她萌生了把杰克从贵族学校赶回家的念头。
那天,她正在做工,忽然接到了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体育老师史密斯先生在电话中焦急地对她说,体育课上,杰克和其他的孩子一块儿玩踢足球的游戏,总是和身边的孩子相撞,是不是孩子的眼睛看不见了?
玛丽太太听后,又一次伤心起来,只是,这次,她大惑不解—杰克的眼睛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呢?一定是儿子做了危险的事情,这个坏家伙!一时,恼怒的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起来:学习不行,还在学校捣乱,难道还需要再狠狠揍你两下吗?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了,你的眼睛哪会那么娇贵?
这一次,她下定决心要和杰克算总账—让杰克滚回家。
她踏着怨恨的脚步走进学校,甚至做好了教训儿子的准备。
在学校通向办公室的路上,拐过一个弯儿,玛丽太太来到了史密斯先生的窗下。这时,阳光在她背上洒满了金辉,而史密斯先生正和杰克在办公室里小声地谈话。
“听说,为了学习,你妈妈经常打你。你的眼睛是被打坏的吗?”
“不,不是。不过,请不要为我担心。”杰克小声地辩解。
“那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
沉默了一会,杰克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我的眼睛是被电焊的弧光刺坏的。不过,我现在有了它,就再也不怕了。”
“可这一切,你妈妈知道吗?”史密斯先生心情很是沉重,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杰克几乎是以哀求的口气说:“不!请不要告诉我妈妈。”
“两年前我就变成这样了,可我们没有钱,我不想让妈妈为我担心。”
玛丽太太透过玻璃窗,看见了杰克那双红肿的眼睛。他的手里,此时正拿着一个硕大的墨镜。
泪水开始在玛丽太太的眼里打转,然后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刹那间她明白了一切—原来儿子一直在用如此特殊的方式帮她,可她却还浑然不觉。
做横幅的母亲
谢庆浩
夏刚开了家广告店,生意好得不得了。这天他正在店里忙活着,突然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妇人怯生生地走进他的店,迟疑着问他说:“老板,做个横幅,要多少钱?”
夏刚问她多大的横幅,中年妇人说就是街上做广告所挂的那种。“两百块。”“两百块?太贵了。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中年妇人哀求着对夏刚说。
夏刚问准备做多少条,中年妇人说就一条,夏刚不由得一愣。一般这种横幅都是单位或是公司来做的,一做就是很多条,这时候夏刚就可以给他们优惠价,但现在,中年妇人就做一条,根本没多少赚头,夏刚压根还不想接呢,中年妇人居然还好意思讨价还价?
这样一想,他就对中年妇人说:“两百块钱,有什么贵?这样吧,你去别的店看看……”
中年妇人脸上一阵黯然,轻声说:“少不了那就算了,你做吧。”从她的表情上看,应该到别的店里转过,再到夏刚的店里来的。中年妇人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一数,不够,再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好不容易才凑够两百块钱给夏刚。夏刚问她横幅上写什么,中年妇人抓起铅笔,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上这样一句话:“小宝,妈叫你回家吃药。”
夏刚愣住了,小宝是妇人的什么人,她要挂横幅找他回家吃药?
一问,中年妇人的眼泪立刻流下来了。她哽咽着说,小宝是她的儿子,前不久检查得了绝症,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现在只能靠药物维持。孩子无法忍受这种等死的感觉,于是停了药,偷偷离开了家。说到这里,中年妇人抹了把泪水,对夏刚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呢?他这一走,也就带走了娘的一颗心呀。我没有钱,发不起寻人广告,只能做这么一条横幅,挂在他可能经过的路口,指望他能够看到,回家继续吃药,能多陪娘一天就是一天……”
横幅做好了,中年妇人拿起横幅就走,回来的路上,流着泪,把横幅挂在县城中心的路口,然后四处寻找儿子。天快黑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里走,不经意看见路边挂着条横幅,上面赫然写着“小宝,妈叫你回家吃药”9个大字!她没有钱,只做了一条横幅,而且就挂在县城中心路口,难道横幅会飞,自己飞到这里来了?
她疑惑地继续走,前面又是一个路口,上面同样挂着一条崭新的横幅,内容也一样是“小宝,妈叫你回家吃药”。继续走,每一个路口都挂着同样的横幅。越走路上的横幅越多,妇人哭了,定是哪个好心人偷偷帮助了自己。小宝你在哪呢?看到横幅,你会回家吧?娘在家里等着你。她流着泪,一溜小跑的回了家……
夏刚坐在电视前,上面正播放着这样一条新闻:“今天我县的各大路口突然惊现同一内容的横幅,都是叫一个叫小宝的孩子回家吃药的,据统计,共有几百条……”夏刚笑了,脸上挂着晶莹的泪花。他依稀记起小的时候,每一回自己和家里怄气,躲在外面不肯回家,月光下,母亲一路找着自己,边找边带着哭腔,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小名,阿刚,妈叫你回家吃饭啰,你在哪?阿刚,妈叫你回家吃饭啰……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母亲已经不在人世,是今天那位中年妇人,让他重又忆起那个温暖的身影,还有那一声声充满温情的呼唤。每一个走失的孩子,带走的都是母亲的一颗心呀,他盼望着,这个叫小宝的孩子,看到横幅上的字后能够回家,一如当年自己从稻草堆里爬出来,那样迫不及待地扑进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