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想既然是陶榆先生的大弟子,而且已经能够帮忙打理琐事了,纵然年轻,起码也得是及冠少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望去,却见丫鬟带进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不由得一怔。
那是一个相貌很清秀、清俊的男孩子,身穿一身月白衣衫站在锦衣华服的一群人当中显得十分素雅,但是往厅里一站,又宛若月华般清雅、清贵,看上去仿佛一朵出尘的花,蘧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坠入了凡间。
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先向郑青兰行了礼,再分别向在座的众位夫人行礼。年纪虽小,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眸光清明如水,微微一笑的时候眸光潋滟,举止之间不卑不亢,从容优雅。
郑青兰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问道:“凡花,见过你师父了吗?”
“回夫人,已经见过了。”他应道。
“你也真是的,我在信里交代你要早点来,这里有你的师弟师妹等着呢,你偏偏拖到今日才来。”郑青兰抱怨了两句,对小世子道,“晏央,这位便是先生的大弟子,也是你的大师兄师凡花,快去见过你的大师兄。”
“师凡花?”小世子一听这个名字,鼻子顿时翘上了天,不屑道,“男孩子怎么取这样一个脂粉气的名字?”
“央儿?”郑青兰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被当面嘲讽的凡花却面色平和,作揖道:“凡花见过小世子。”
“哼!凭你也想当我的大师兄?”小世子看着他脸上从容的浅浅笑意,本想刚才当众嘲讽一定能让他生气,没想到他竟然不气不燥,还礼数周全,晏央心里更加气闷。又想到他和在桃树下欺负人的小妖女都是陶榆先生的弟子,心里的怒气顿时冒了上来,当下冲过去用力地推了凡花一把。
“央儿!”郑青兰变得严肃的声音立时响起,带着一股让人肃然的威严。
可惜她喝斥得晚了,小世子一掌推在凡花的身上——
咦?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略高一截的大师兄,用力再推一把,哪知他还是纹丝不动。
其实凡花只比他大了两岁,身形虽比他高,但是终究是一个孩子。小世子在盛怒之下撞过去的时候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就连大人都能被他推到在地,何况是孩子?
怎知凡花像没事人一样,目光含笑地看了看他。
“小师弟,你这一掌推得不对,应该这样。”凡花轻声说道,声音宛若春风流水。话音未落,便一掌朝着他胸前推了过来。
小世子顿时大惊失色,想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凡花的手掌眨眼间就来到他的面前,他只觉得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一下子就被推开,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眼看着整个人就要向后跌得四脚朝天,出尽洋相,凡花却忽地将手掌一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带,他便稳稳地立住了。
这一推一带,真是快如闪电,看在众夫人的眼里却是凡花和小世子师兄弟两人手拉着手,小世子向后退了一步而已。
“早先听闻师父新收了一名弟子,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师父才学过人,小师弟又这般聪明伶俐,将来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凡花稚气未脱的声音轻轻说道。
郑青兰听了他的话,淡淡一笑道:“你这大师兄尽替弟弟说好话,谁不知道你师弟顽皮的性子,若是能学得陶先生一两分学识,我就心满意足了。”
“夫人过谦了。”曹氏端着茶碗不怀好意笑道,“陶先生当初放着太子少傅不做,如今却当小世子的师父,可见小世子必有过人之处,必定是聪慧灵透之人,陶先生方看得上眼。我前两年听说小世子已熟读论语,想必这两年功课一定进益不少吧?”
她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难听恶毒了,分明是在说陶榆瞧不上当年的太子,反而今天对紫阳侯的小世子青眼有加,紧抓着当年的事情不放,硬是要将大不敬的罪名往紫阳侯头上扣。若是有心人将今天的话传扬出去,圣上知道了心里面会怎么想?
而且她一边乱扣罪名,一边嘲讽晏央读书不行。人人都知紫阳侯府的小世子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像这样显赫人家的孩子,三岁开蒙,五岁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了,而晏央是七岁才开蒙,一本薄薄的论语,用了一年时间才读熟。偏生紫阳侯望子成龙心切,一直不肯叫他落下功课。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当着众多诰命夫人,又是晏央的生辰之日叫她难堪,莫非她郑青兰是吃素的不成?
郑青兰眼睛微眯,眼里透出危险光芒,正欲发作,只见凡花往前走了一步,当着曹氏行了一礼,温声道:“夫人之言谬也。家师虽然博学广识,虽蒙圣恩,可当年年纪尚轻,资质尚浅,朝廷中多的是博学鸿儒,家师担心误了皇子的学问,不巧那年师祖病重去世,家师既是师祖的大弟子,又恐师祖身后之事无人照料,遂辞去少傅一职,为师祖守孝。当年家师在辞官的折子里可写得一清二楚,先帝还赞赏过家师忠厚孝顺,赐封家师为大学士,衣锦还乡。晚辈今日听闻夫人的言语,怎么好像是有些曲解了?若如夫人所言,倒像是家师不愿当皇子的老师一样,此等罪名家师万万不敢承受,晚辈也不敢视若罔闻,定要当面说清楚,还家师一个清白。”
他嗓音清朗,说得条理分明,清清楚楚,一双清明如水的眸子此刻严肃慎重地盯着曹氏,周身少了几分温雅和善,多了几分肃然威严,虽是一个孩子,可站在那里的气势比在场的大人还要高出一大截。
曹氏微微一愣,脸色顿时变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无故生事,诽谤皇亲,污蔑他人吗?
众人听见凡花这么说,有年纪的人想起当年先帝确实是重重赏赐了陶榆,况且朝廷有规矩,朝中官员家中若逢长辈去世,须得守孝三年方可再入朝为官,陶榆的师父去世,他辞官回去是在理不过的,不由得将厌恶不屑的目光看向曹氏。这么蠢的女人,说话不分轻重,居然敢说先帝的不是,以后还是远离她的好。
凡花又说道:“小世子金尊玉贵,读书自有侯爷请来的大儒所教,武有侯爷亲自传授,焉用得上家师?只不过家师与紫阳侯有朋友之谊,又听闻小世子想学些医术,可又苦于找不到师父,遂答应了紫阳侯所请,让世子拜入闲赋林,学一些医术药理,对外美名曰是世子的先生。”
“凡花说得是。”郑青兰赞赏地看着他,暗想真不愧是师兄的大徒弟,行事果然不错。她何等聪明,知道凡花这是在给晏央找台阶下呢,便笑着接口道,“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值得大肆传扬。我这个儿子别的虽说不争气,对父母却是极孝顺的。因见我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便想到要学些医术药理,好为我调理身体。”
众夫人听说,也不管是真是假,纷纷称赞其晏央懂事孝顺,便说读不读书有什么要紧,他们这样的人家即便不读书,将来也是世袭爵位,少不了前程富贵的,最最难得是还是一颗孝子之心。
凡花微微一笑,又和众多夫人说了一阵子话,便告辞出去了。
花厅里重新有说有笑热闹起来,只是无人再去理会曹氏,任由她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猛灌茶水。
不过,还有一个人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只见晏央像被下了定身术一般,别人说得兴高采烈,他却犹自发呆,久久不能回神。
当然,他是刚才被凡花那一掌给吓傻了,一时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