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身离开,一颗剥了皮的莲子咕噜咕噜地滚到花妈妈脚步的前方。丫鬟都低头战战兢兢地做着事,没人注意到这颗凭空出现的莲子。
花妈妈摇着肥臀,心想着这官燕品质极佳,产量十分稀罕,听说还是进贡朝廷的贡品。定是爽滑清香,口感爽实。要不是缦沱孝敬给她,她这辈子可不知何时才能吃到这好玩意。
想着想着,脚步不禁加快些,心想快点好好品尝品尝一番。
“啊!”她尖叫,脚下突然踩到什么圆滑的东西,仿佛是颗小卵石。只觉脚底向前一滑,身体失了惯性向后倾。
所有人猝不及防,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完全不知所措,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肥硕的身体摆出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摔。
这包括她身边的崔管事。
“小心!”鹤南飞大叫一声,冲过去扶她。
她的手扶着花妈妈的肩膀,虚用了点力,看起来像是为了防止她摔倒情急下冲过去扶她。不料力气不够,被花妈妈一起压倒。
她的脑袋重重地敲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仿佛有人拿着铁钉用锤子在她后脑勺用力地在凿打着,胸口被压得快要窒息。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上万只蜜蜂在她耳边打架。她的视线模糊浑浊,天花板一种扭曲的方式转动着,如一只飞快旋转的陀螺。
身边传来周围的躁动声,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眼前一黑,陷入了无限的黑暗中,如同有人对她强制进行催眠。
明月高悬,月光从云层剪出一道裂缝,倾洒而下,皎洁的月色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银白。她的呼吸隐隐起伏着急促,仿佛梦里不怎么美好。她的脸仿佛凝结了一层冰冷的薄霜,渗着寒意。如同一具死了万年深埋在冰冷静谧的冰窟里的女尸。
紧闭的眸,忽然睁开。眸中凛冽的寒芒暗藏的杀意,仿佛席卷着雪山上肃杀的寒风。她眨了眨眼,眸里已没有方才的冷意,表情空洞而麻木。
后脑勺隐隐传来一阵钝痛......
她看了眼窗外。
夜,静的骇人。
不过已经躲过去了不是吗?不必和那人相见。
她眯了眯眼,眸里戾光一闪而过。
博生,我现在受的苦,过去受的苦,总有一****要你十倍奉还。
抬头,看到身旁放在用黄纸包着的两个馒头,又冷又硬,像块石头。
床铺是由几块木板简单钉成,很长,能同时睡六七个人。刚入秋,夜里已经开始慢慢降温,几个丫头相拥而睡,她们身上盖着薄蝉般的被子,看起来并不暖和。
鹤南飞身旁的床位是空的。
若同一个被人操作的傀儡,下床,穿鞋子,打开房门。她身上发出亡人般的气息,与黑夜融为一体,像是一团从坟墓里飘过诡异的黑雾,没人发现有人离开房间。
夜色朦胧,此刻静谧的院子显得阴森诡异,院子里那棵榉树被风的摇晃下发出缓慢的沙沙声。
她停住脚步,一道黑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没有犹豫,她跟上了那道影子。
夜里,三佰突然颤抖了一下,只觉身后有道阴风向她背后袭来,如同被粘稠冰冷又恶心的液体腐蚀,又仿佛是吐出信子准备突击猎物的毒蛇,仿佛有一双鬼魅的眼睛虎视眈眈凝视着自己。
她没由来地停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
“呼——”蓦然,她松了空气,如同身上压着的千金重突然卸下。
“吓死人。”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干嘛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鹤南飞的目光宛如一面镜子,没有任何感情。单薄的身子融进黑夜里,仿佛毫无声息的死物。
“你出来做什么。”她看了眼三佰手上的黄油纸,里面露出个馒头的一角。
“我……”三佰的目光闪闪躲躲,她拿着馒头的手向背后藏了藏。
鹤南飞的目光如月色般,冰凉,冷寂。
三佰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好啦,我告诉你就是。”她伸出手,大义凛凛,又略带一点心虚,“方月她前几日得了水痘被关进柴房,你知道像我们这些奴才病了可没钱看病,病死了也没人管,她不是没有人送吃的给她嘛。于是我从落婆给你的馒头里偷拿了一个,一个馒头而已,南飞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三佰冲着鹤南飞竖着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生怕她舍不得拿回馒头,更怕她生气自己没过问就拿她的东西。
鹤南飞突然微笑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笑,只是嘴角诡异地往上提了下,仿佛有个锋利的钩子扯拉她的脸皮,看起来阴森又恐怖。
“你笑什么?”
三佰又打了个冷颤,牙齿直打着哆嗦,只觉夜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小。
日正当午,天空仿佛被水洗过如同一匹蔚蓝顺滑的绸缎,几朵浮云悠然飘过,投下一片阴影,送来一丝凉爽。
“甘平,你不是去缦清苑送菜饭给蜻蜓姑娘的吗?怎么样,蜻蜓姑娘是不是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鹤南飞拿着被单抖几下,麻利地把它搭在竹竿上,一边留意着不远处水井边两个丫鬟的对话。
“没有呢,我敲了门,那个碧茵就出来把饭菜拿走了,根本不让我进去,连赏钱都没有给呢,还被落婆瞪了我一个上午。”
“呵呵。我听说,最近她还把教她的舞娘轰了出房门呢,脾气真大。”
“何止舞娘,我听说她连客都不接了,还甩脸色给花妈妈看呢。”
“装什么清高,开了苞还不是任男人玩弄的婊子,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高贵大小姐啊。”
“嘘!你找死啊,这么大声,等下给崔管事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知道了……”丫鬟突然转过头来,一脸八卦,“南飞,你上次不是去过缦清苑的吗,蜻蜓姑娘给了多少赏钱给你了?”
“一个也没有。”鹤南飞幽幽说道。
“你问她干嘛,长得怎么丑,蜻蜓姑娘怎么会打赏给她。”
“呵呵,谁知道呢,说不定蜻蜓姑娘见她丑成这样,赏她钱也说不定……”
女子轻蔑的声音毫不掩饰,更是传来肆无忌惮不屑的嘲笑声。
鹤南飞置若罔闻,晾好了被单,端起衣盆离去。
脾气大?怕是见不到人吧……
蜻蜓喜欢吃宵夜,那是她上辈子无意得知的事,而这几日晚上离开厨房前,她可是剪了方月衣橱里洗好的衣裳做抹布擦拭碗橱里的碟子,就当做是交换的馒头吧。
在千魅坊,妓女的身体就等于自身的价值,若身上有疤就等于掉了身价。花妈妈花了重金培养她,要是发现还没出售的商品,就已经有了瑕疵。不知花妈妈的怒火这朵柔弱的小花能不能扛得住。
可她不敢告诉花妈妈可不是因为被罚。她是没落的官家小姐,书香世家,从小就有一门娃娃亲。她本家在景江,家族没落后来到长安想投靠未婚夫,不料在穷困潦倒之际进了千魅坊。后来她在坊里竟遇到了那位未婚夫,郎情妾意,两人私相授受。那位公子以家族不娶烟柳女子为理由,一直没有迎娶她。公子贪图她的美色,答应他终有一日带她远走高飞。
最终,她被那位纨绔子弟骗得团团转,从千魅坊逃走了。本以为和他过着绝俗离世,男耕女织甜情蜜意的小日子。不料,竟是被那位公子骗去他一群贵胄朋友那,被狠狠地亵玩,背后还被纹上“任君采撷”四字,最终衣衫褴褛回到千魅坊。碧茵因看护不力,被打断了腿,后来伤口感染而死。而她,花妈妈知道她被破了身子,大发雷霆,把她卖到窑子里每日没完没了地接客。在千魅坊,最不缺少就是折磨那些不听话姑娘的手段。
据她所知,这几日后就是她和那位公子“私奔”的日子,若请大夫的话,必会引起花妈妈注意,要是让花妈妈知道她有逃跑之心,只怕这辈子别想再踏出千魅坊一步了。
现在她可能已经急得像锅上的蚂蚁了吧。
她的嘴角扬起一个血腥的弧度。
“那个,你,脸上有胎记的那个,你给我过来。”
她抬头,落婆正不耐烦地唤着自己。
“落婆婆叫奴婢何事。”她低眉顺眼。
落婆把手里的碟子塞给她,不耐烦催促道,“你去把糕点送去缦清苑的蜻蜓姑娘,快去快去。”
低着头的鹤南飞接过碟子,淡然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讥讽,“是。”
落婆身后的丫头伸出头脑,一脸迷惑,“上次碧茵姑娘不是说了不要让她去送东西的吗?怎么婆婆今让她去,不怕蜻蜓姑娘不悦?”
“去去去,我的事你少管!”
落婆嫌弃地摆了摆手,她才不管谁去,谁给她钱她就让谁去。
她的目光闪烁着贪婪,摸了把腰间挂着的钱袋,里面可是有好几个碧茵给她的碎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