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腊月,寒风刺骨。
街上,寒夜阴森,安宁静谧。
路上的行人寥寥可数,屋檐围墙上镀了一层晶莹的白霜。
这个冬季,冰天雪窖。不知又要冷死多少人了。
那座画栋飞甍的府邸也抵不过寒风的肆意侵略,彩槛雕楹,张灯结彩。此刻却萧条冷寂,在这个积雪封霜的冬季里,这片喜庆红格外的刺眼。公主下嫁,万丈金光,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鹤南飞无奈苦笑。罢了,她这又无病**作甚,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出生低贱的奴,曾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他却在那时对自己伸出援手,对自己嘘寒问暖。她右脸上天生有块黑色的胎记,并无绝美之色,他却对自己无微不至,呵护有加,他承诺此生对她至死不渝,可他前程似锦,自己又怎能要求他为自己私欲放弃所有而娶一个婢女为妻呢,只希望自己这辈子可以在他身边相濡以沫。
今日是他迎娶当朝九公主的大喜日子,普天同庆,她……
“咿呀……”
木门被打开发出摩擦的声音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她蓦然转头,只见男子挨着门栏,一身喜庆红袍,扑鼻而来的酒香斥数男子今晚酗酒有多厉害。两弯眉浑如刷漆,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器宇轩昂,玉树临风。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眸里噙着异样的笑意。
她懵了几秒,笑逐颜开。把他扶了进来,打趣道,“怎么,今日你大喜之日,洞房花烛夜,不怕冷落公主皇上怪罪于你?”
在她眼里,公主乃金枝玉叶,不能与她这种贱民相提并论。博生娶她,不过是皇上的旨意,博生不爱她,她也不过是个得不所爱可悲的女人罢了。博生在他大婚之日不去公主那以表自己心意她虽很开心,但她这辈子想要呆着博生身边,就有必要与那位公主处好关系,可新婚之夜新郎就去了别的女人房间,分明就是拂她的脸,怕以后那位公主会为难博生。
她刮了下他鼻子,“你啊,怎么就像个小孩似的,她虽嫁于你,但她是君你是臣,她是天之骄女,以后你还得看她的脸色,你今晚怎么就来我这了,你不怕她记恨你,我倒怕她嫉恨上我的呢。”
心里甜丝丝,话里却醋意滔天。自己心爱的男人娶别的女子,说不难过是假的。
“南飞,”他宠溺地唤着她的名字,眸里意味不明,他熟练地把她抱到大腿上,把她捆进怀里,下颚蹭了蹭她柔顺的头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还记得你来东昭国多少年了。”
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冷凛,可她却没注意到。
她想了想,不知他怎么转了话题,“已经有10年了,怎么?”
她是大胡人,自幼为奴,因为脸上有块丑陋的胎记,大户人家不肯收她,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被误以为是男孩子,从小就经常被转卖到各种干重活的地方。那年大胡与东昭国开战,大胡战败,她随难民逃难到长安,被贩卖到**里,后来遇到了他,她记得,那年她才13岁。
要不是遇到他,如今她还是那个颠簸流离,卑不足道的臭丫头。
鹤南飞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你一路逃难,有没有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给当掉?像是你爹娘交给你的遗物。例如,玉佩之类的。”博生看着她,生怕遗落她脸上一丝表情。
“玉佩?”她迷惑,曾经他也多次问自己身上有什么贵重的贴身物,可她是孤儿,从小就被经常转卖,身上怎么会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抬头看着他,他目光炯炯,如一把烈火似要把她灼伤。
她背后的汗毛霎时竖起,不知是不是他今晚与自己不爱的女子成亲的原因,她觉得今晚的博生有点怪异,就像,就像在黑夜里盯着猎物瞳孔发出碧绿幽光嗜血的猛兽。
他靠近她的耳垂,软腻的呼吸喷在她耳边,绵言细语蛊惑着她,“对,玉佩。”
他的吻细碎温柔而缠绵落在她的锁骨脖子上,她顿时软得如一滩春水,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其间。
她羞得满脸通红,小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没有,说过多少次没有了。你怎么就老问我这个的呢?”
她的第一次给了他,那时她初尝云雨之欢,青涩不己,那夜的他极其温柔,在她耳边吐着甜情蜜意,给了她难忘的一夜。
想到这,她的心再次被甜蜜塞满,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上男子的异样。
博生握着她的柔荑,目光诡异森然,“那真是可惜,浪费我这么多精力……”
“什么?”他声如细线,她还没来得急领悟就被他的大手一把拽起,往门外拖着走。
“去哪呢?”她惝恍懵懂,直觉今晚的博生与平日大有不同。
博生回头,嘴角边的笑意让她毛骨悚然,他的语气却是温柔至极,“去带你见一个人。”
谁?是谁非得今晚见的人?
她身穿和衣正准备入寝,就被破门而入的博生带了出来。今夜寒风刺骨,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衣裳,冷得她瑟瑟发抖。
可那牵着她手的人却浑然不知。
穿过朱檐碧廊,来到后院那间废弃的木房,她在冰冷的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鹤南飞下意识地挣脱博生的手,心里涌出惊恐。她曾经被博生母亲囚禁在那漆黑的木屋,整整半个月,只因为她不小心打碎老夫人她心爱的花瓶。
博生错愕,没想到她挣脱了他的手,他笑着看着她,再次紧紧钳着她的手,“别怕。”
他打开木门,腐烂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的双脚冷得麻木,站在原地不前。
里面,一个同样穿着大喜袍的女子四肢缠着铁链,她身上的喜袍破烂不堪,被血染成深红色布料向地上渗出一滴滴红色的液体,她的头发凌乱,脑袋毫无生机下垂,明显刚刚被人用刑过。
那女子见有人进来,脑袋缓缓抬起,那张煞白的脸上横过数条狰狞的鞭痕。伤口流出的血滴划过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下巴,流入她的衣领,真像从坟墓里爬出的女鬼。
鹤南飞瞪目结舌,那张脸,那张脸如果除了鞭痕和多块块胎记就根本是她的脸啊!
同样,那女子脸上也露出惊愕。
两人竟像在照镜子般对视。
鹤南飞迷茫,看向博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没来得及看清博生的表情,就被走到她身后的婆子推进门,把她摁在地上。她下意识挣扎着,惊恐无措地看着博生。
只见他对自己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对她宠溺之极。表情,神态像极了平日里如温玉般的他,但他说的话却冰冷又嫌恶,他说,“丑妇。”
她刚要说的话生生噎住在喉咙,她在他身边10年,从没见过如此神态的他。仿佛她是肮脏之物,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
她是丑,可是从他第一眼见她开始就知道她丑不是吗?
分神之际,压在她身上的婆子,用力一拗,咔嚓两声脆响,她的柔荑竟被硬生生拗断。
她惨叫一声,本来就丑陋的容颜因疼痛扭曲狰狞。
鹤南飞紧咬着朱唇,额头上冒出细珠,“博郎,为什么?”
博生眸里闪过一丝狠戾,伸脚在她的脚跟狠狠踩下,重重一捻。
一声痛吟,凄厉无比。她的头发散乱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幽怨看向他。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赫慕婉看着这幕,傻了眼,她嗤声冷笑,“博生,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博生回视她,似笑非笑,“公主,你这样看着你的亲姐妹被折磨你不难过?”
鹤南飞难以置信,她就是公主?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被人如此折磨?为什么会和她长得如此之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慕婉一怔,随之嗤之以鼻,“还以为你要耍什么手段,亲姐妹?我何来的亲姐妹,我母妃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和我弟赫莲矗。你以为你弄来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女人我就会拿出玉佩吗?没有!我根本没有你说的什么玉佩!”
玉佩,又是玉佩!
鹤南飞艰难抬眸,“博生,你到底想做什么,什么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你这个蠢女人。”他冷笑,眸色狠戾,脸上的表情因激动竟有几分狰狞。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温润如玉,他弯下腰,手里拿着的利刃,发着幽光,手起刀落,鹤南飞被他削出的两根玉指淹没在地上的稻杆,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如盛放的红梅。
“啊!”
她剧烈喘息着,朱唇轻颤,明眸已是猩红。
“鹤南飞,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蠢!”他的眸带着残忍的笑意,一把拽起她的头发,“你这个丑女人,你可知道每次在你面前做戏我都难忍恶心!”
接着他竟如发泄般把她的右手的五指活生生地剐了下来!
“啊!”
痛!
好痛!
身体上的痛比不上她的心里的痛,既然我让你这么恶心难忍,你为何还有给我希望,给我期待!
博生无视她怨恨的眼神,斜了赫慕婉一眼,“怎么?她可是你亲生的姐妹,难不成你母妃没有告诉你?也对,她怎么可能告诉你,不过你居然蠢到认贼作母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姐姐冷眼旁观,这也随了她的心意。”
“你说什么?”赫慕婉凝视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谎言的神色。
“说你认贼作母,”博生松开鹤南飞的头发,居高临下蔑视着那两个女子,“当年惠妃生产时,不是早产,而是早就落胎了,为了欺瞒圣上,抱走当年韵妃在隆恩寺生下双胞胎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却流落民间,不知所踪。当年还在襁褓中的你们身上各有半块玉佩,一块跟着你入宫,另一块如今下落不明。”
鹤南飞的心瞬间沉入冰窟,难不成这么多年,他只是为了找玉佩?
赫慕婉闻言勃然变色,“你胡说,当年韵妃不过染疾,在隆恩寺养病,后在隆恩寺薨逝,何来双胞胎之说,荒唐!”
“你以为她为什么被送去隆恩寺?当年她被发现怀孕时在她远嫁来我们东昭国一个月后,而她当时被太医把脉出有孕两个月了,她没来我国前就与人通奸。”
“你胡说!”她瞪着眼,歇斯底里。
“别跟我扯东扯西,那块玉佩在哪?”他不耐烦摆了摆手,不屑地睨着她的眸透着冷冷的讽意。
她打从心里不信他的胡言乱语,冷哼一声,“我身上没有玉佩,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时我这么小,你怎么就不怀疑被人拿走了。”
他钳紧她纤细的脖子,目露凶光,“我能查到你是韵妃的女儿,就自然查到玉佩在你这,只要你说出来我就饶你和她不死!”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赫慕婉喘气着,妍姿俏丽的小脸憋得通红,“你这么做,不怕我父皇?我好歹是堂堂的公主!”
他仿佛听了个滑稽的笑话,他的眉轻挑,“你难不成你忘了不过是不贞之人?新婚之夜,朝思暮想的公主与牵肠挂肚的情郎私奔,不知所踪,您觉得如何?”
“你!你这个无耻之徒!”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喝他血,抽他骨。
昔日不堪的回忆仿佛一块腐烂的伤疤再次被人挖开,她的身体因恐慌而不由地发颤。那日在她父皇的庆生宴上,她只喝了杯酒水,竟不胜酒力,醒来就发现身边有个陌生的男子,身上衣不蔽体……
她永远也忘不了她父皇对她失望厌恶的眼神!
鹤南飞爬到他身边,死死拽着博生的衣袍,语气里带着一丝希翼,“博生,你说,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玉佩,你是知道的。”
她不忍地期盼,多希望他告诉自己只是一场误会,一场天大的误会!10年,整整10年!叫她怎么相信这一切都假的,都是假的!
博生嫌弃地睥了她一眼,一脚把她踢翻,“所以我才留你到今日,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是问你在大胡去过哪,我不过是寻玉佩的下落罢了。”
她的心似有一把锋利的刀刃使劲搅拌着,疼得她撕心裂肺。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无声掉落在地上。
她的空洞的瞳孔渗着死寂的悲鸣,如一只风烛残年的老鹤。
她悔了……
什么诺言,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