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神医、千里路、双峰山
陈叔和归叔,都是积年的老江湖,修为虽算不得高,要躲开一孩子的灵觉还是没问题的。乔鸿飞呢喃的时候,他们躲在门外偷听。
只要乔鸿飞来到这间屋子,他们必然要躲在外面偷听。倒不是有什么偷窥欲,只是乔鸿飞每次要跟死去的爹妈说话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难看,心里都不大痛快。
一个孩子面对两块木质灵位聊天,他们生怕孩子有什么想不开。
幸好,乔鸿飞每次都是脸色难看,一脸心事重重的进去,一通自言自语式的聊天之后,等出来时心情便好了很多,连带这脸色都变好了。
尽管如此,每次他们还是要听墙根,大哥就这一个独苗,可不能发生什么意外。
往常孩子都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今天豆腐店的姐姐请他到家里玩啦,乞丐叔叔给他讲故事啦什么的,本以为今天或许也是说的这个,却没想到听到不同寻常的事来。
陈叔和归叔面面相觑。
“你知道么?”归叔问。
陈叔惭愧的摇头。他只知道孩子身体不妥,稍微运动大点就呼吸气短,嘴唇发紫,也没觉得有大毛病,只是以为孩子身体偏弱等长大了就好了。
谁想到会是碎心人?那可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你呢,知道么?”陈叔抱着一丝希望。
“你整天待在家里都不知道,我这经常出门的怎么可能。”归叔苦笑。
他们不让乔鸿飞习武,的确是有老大那边的考量。老大死于非命,其中恩怨情仇难以一言诉说,背后有着惊人的势力,神秘的阴影。
若乔鸿飞不习武,他是个普通人,那势力或许并不关注。但若习武,甚或闯出点名堂,灾难立刻降临,到时便是想死也是奢望了。
谁想到乔鸿飞竟然是碎心人?他们拼命给乔鸿飞安全,却不知道危险竟已逼近,分分钟就要夺走他的命了。
见乔鸿飞要出来了,归叔示意离开。两人来到前面,找张桌子坐下,也不沏茶倒酒,彼此相对无言。
“或许还有法子。”无言了半晌,陈叔开口。
归叔有些狐疑:“你是说,三神医?”
“没错。碎心人从没听说过有能治愈的。但若说谁最有可能治愈,唯有三神医了。”
“圣医华子非,邪医玉茗,魔医死命。圣医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找得到他。魔医,杀的人比救的人都多,看样子只能找邪医了。”
归叔叹气:“但据说邪医性格邪异,喜怒无常不说,看病还得看心情如何,也不怎么靠谱。但也只有这一种选择,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找邪医。”
陈叔拍拍他肩膀,好一会儿才说:“辛苦你了。”
归叔笑:“兄弟之间,谈什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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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门板,收起招揽生意的幡子,鸳鸯楼跟周围房子没什么两样。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不会想到一处简陋的地方,是个叫“鸳鸯楼”的酒家,更不会想到酒家中无名酒,只有自酿的糯米酒。
十五岁的乔鸿飞,个子已经跟归叔陈叔齐平,只是身体瘦弱,细胳膊细腿的不像个男子。脸有些苍白,偏偏嘴唇些微发紫。两相对比下,紫和白就更明显了
他们都知道,不能再拖了。即便是现在,乔鸿飞能不能到都还是个问题,说不得就得死在路上。但,他必须上路了。归叔用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才找到了邪医的所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圣医大隐隐于市,见面不相闻。邪医小隐隐于野,虽也难找,但只要有个确切的地方,再难也难不倒哪去。邪医之所在,雁荡山松溪谷。从此往南三千里的地方。
三千里路,紧赶慢赶少说也得三个多月,若是路上有什么波折,半年时间都刹不住。三千里路,一通下来好人都得被扒三层皮,何况乔鸿飞?
陈叔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马车。车还好,看着旧,倒也干净。车蓬是木质的,三面镂空用来通风。内里拴着草席,下雨的时候可以挂起来挡雨,也可以作为门帘。
相比起来,马就差的多了,是驽马,也是老马。有道是老马识途,老马温顺,驾驭起来就容易。只是这马未免也太老了些。毛色斑驳,不知是掉毛还是什么皮肤病,左一块,右一块。眼睛浑浊,不知道是老花眼还是白内障。牙口也不好了。
这马八成得死在半路上。
鸳鸯楼的所在是个小地方,有马卖就不错了。好马,有钱没得买去。说不得,等到了大城得把它换下来。一来心里不落忍,二来就这老马,还不如下步走。
启程之前,他们还得去个地方。
城西边有座山。山不算高,但长得有趣。山峰好像被人劈成了两半,如此,所有山都只有一峰,唯独他是两峰。于是,这山就是两峰山。两峰之间的峡谷,称之为两峰谷。
山有两峰,东边东峰,西边西峰。
西峰峰顶,茂密灌木丛中被人为开辟出来一处空地。空地上竖着两座坟冢。坟冢前竖着两个木牌。时间久远的关系,木牌已经开裂,上面的字迹也不清晰了,只依稀有乔阿大,陈仙儿的字样。
坟有些年头了,但显然经常有人祭扫,周围干净。乔鸿飞来到坟前,跪下磕头。不说话,话已在灵位前说够了。想来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听到,在坟前不必再多说。
见乔鸿飞磕完头,陈叔和归叔让他去一边玩。他们要跟自家大哥嫂子说说话。
“大哥啊。”陈叔先开口了:“你离开也得有个十几年了。本来想着就住在这儿小县城,咱兄弟陪你到死。可是不成啦,得原谅兄弟,咱得离开大哥一段时间,得带着咱侄子看病去。等侄子好了,咱再回来,陪你到死。”
陈叔让开一边,招呼归叔:“来,你也说说吧。”
归叔坐在坟前,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大哥啊,做兄弟的没用,都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没能给你报仇。史崇傍上了天理教的大腿,现在已经是一方坛主的角色了。兄弟我无能,怕死,修为不济,根本不是天理教的对手。又担心事后他们发现大侄子的存在,我退缩了。”
……“对不住。”
陈叔拍他肩膀安慰。若说天下间谁最理解归叔的苦,必然是陈叔。他在十几年前的那次大事件中被废,一身修为比和尚的头顶还干净。躲避追杀,调查仇人甚至是报仇,一切都是归叔在担着。
担着,却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归叔伤势也就比他好一点,巅峰时候的修为,百不存一。而即便在巅峰时候,他们也不是绝世高手。现在,则更要谨小慎微,每一步都战战兢兢,行差踏错就要万劫不复。
但对手太强大了。天理教,十几年的调查尽管只是冰山一角,但仅仅这一角,便让人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十几年不能报仇,不能是归叔的错。十几年不能报仇,即是归叔的错,也是他的错。
陈叔拿了一葫芦酒,他喝一口,归叔一口,撒地上一口。三口酒后,两人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要走了。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乔鸿飞不见了。
双峰山虽然长得怪异,却多灌木丛林,期间蝴蝶蜻蜓飞舞,乔鸿飞还是个孩子,想来是一时好奇去玩,结果忘了时间,忘了路径。
他们也不在意。两人虽然不是武林高手,但凭着江湖阅历找个山间迷路的孩子,还是手到擒来。
“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一边开口埋怨,一边两人一东一西寻找起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一脸凝重的碰头。他们一见对方的表情,便知道事情麻烦了,乔鸿飞失踪了。
陈叔归叔都是老江湖,大风大浪的什么没见过,可现在有些六神无主了。
乔鸿飞绝对不是自己跑丢的。准确的说,乔鸿飞自始至终从来没动过,一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这从脚印便能轻易判断。
但问题也在这儿了。漫山遍野,他的脚印只出现在那一处。乔鸿飞不过是普通人,体重脚沉,每一步必然要有脚印,即便踩在枯枝败叶上,也会有痕迹。可是没有。
即便学了武功,也不该一点脚印都没有。那非得轻功极高深才行。而他们巅峰时期都不曾有这样的轻功。
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了乔鸿飞?肯定是了。想想都有些后怕,若是那人再掳走乔鸿飞的时候,顺手偷袭他们。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会是谁?不说手上功夫,单凭这样的轻功,江湖上该有名号才是,若是在组织里,必然也是数一数二的角色。
飞天神鹰拓拔宏?他常在关外出没,嫌少入关来。
草上飞张忠实?他偷东西是个好手,偷人?恐怕还不行。
水上漂裘洪?他轻功厉害,但不如那双铁掌厉害,离眼前踏沙无痕的水准也还有些差距。
一叶飞虹蔡忘机?别说踏沙无痕,踏雪无痕,踏水无痕他都做得,且一手飞虹剑剑下从无一合之地,似乎他最有可能。可蔡忘机人称蔡大侠,是正道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该做这些鬼魅伎俩。
一个个江湖高手冒出来,一个个又排除掉,一时间他们觉得谁都有可能,可也谁都没可能。
或者,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比如,天理教?越想越有可能,天理教与他们而言是死敌,砂杀之而后快。天理教里面有个史崇,要找到他们,也并不太难。天理教中高手如云,要再多出个轻功绝顶的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天理教的人,对于威胁更大的他们,不该放过才是。
越想越不解,大哥唯一的独苗,自家的大侄子,若是遭遇不测,九泉之下再也羞见大哥一面了。
“罢了,多想无用。既然咱两人不行,那就发动更多的。”他手指伸进嘴里,倏忽一声悦耳的哨音。哨音并不刺耳,初一听还怪好听的。
哨音响起来的刹那,归叔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显然这哨音并非表面那么简答,对身体伤害极大。
过不一会,便见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兔子、獐子、豺狗、狼、麻雀各式各样的动物聚拢过来。
归叔用奇怪的语调说了些什么,那些动物点头,三三两两的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