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什么呀?”佩拉如受惊的猫一般三两步蹿回一直跟随默的黛玛身边,颤声问道,“原来咖乃生气时候是这样子的吗?怪不得一直以来我靠近她的时候总觉得心惊肉跳。”
“咖乃是雨花宫建立之前就居住在这片冥土的,”见默也一脸不解地望向自己,黛玛便出言解释,“她是先王也不敢稍有怠慢的强大灵魂体,据说为上古神龙所化。神龙无翼,却能飞天遁地,遨游虚空,变化万般模样,演化万种神通。先王为她建了这雨花宫,每次来向她请教时,连图书室都不敢进。这次引大人前来,也是她的意愿,她说,她想见您。”
上古神龙是只存在于龙族传说中的强大存在,死后会将尸体葬于虚无,所以世间偶有古时巨龙化石,却没有上古神龙的遗体被发现。默万万没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女,居然是上古神龙的魂体所化。
“大人刚才所见,图书室中的一切都是她的神通变化,那些书是她的知识和智慧所化,松鼠则是她显露在外的情绪。看到您之后,她的好奇她的欢喜和不舍,都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我想,大人身上一定有什么能触动她的东西。”黛玛继续说道。
“咖乃不会是在哭吧?”佩拉心有余悸,站在黛玛身后,跟默保持安全距离,听着云端之上龙的悲鸣,小心翼翼地问道。
默自然也能听出那龙鸣之声中透出的悲伤和不安,仿似在呼唤,在呜咽,在倾诉。在这一声声悲鸣中,默隐约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被触动,有关阿离的一幕幕画面纷至沓来,其中尤为清晰的是唱着挽歌,以自己的血在石块上描绘符文,将默掩埋的那些画面,顷刻间就要将默淹没在难以自拔的悲痛中。
“走吧。”一指狠狠戳在眉心,疼痛和苦涩的感觉渗透进血液,默毅然回头,重新戴上斗笠,继续走回去的路。
再走一遍冥河之上的桥,默的耳边回荡的不再是人声,桥上的老妪、船上的老头,还有河面浮起的一颗颗骷髅头,此刻都望着天空,骇然变色,不敢言语。
过了桥,前方隔断天空的巨门以扑面而来之势,迅速占领默的心神和视线,它的古朴厚重,它的无边无际,让人无比震撼。然而随着默一点点靠近,身后吹来的风愈加劲疾冷冽,并伴随电闪雷鸣,龙鸣声也越发凄婉悲怆。
忽然,雨滴簌簌而落。
为美观而生的斗笠挡不住雨,凄风卷着冷雨落下,湿了默的双肩,后背,默伸出手,雨落在手心,默尝了尝雨手心的雨滴,尝出的是悲伤和苦涩。分明就是眼泪的味道。
默停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姑娘们。黛玛手中的伞已撑开,和佩拉一起挤在伞下,她们看到了默眼中刹那闪烁的幽怨,那种之前还被称为“吾王”“陛下”“大人”,下一刻却任风吹雨淋无人心疼的幽怨。
佩拉欲言又止,抛给默一个爱莫能助的无奈眼神,黛玛则一脸坦然,转着手里的伞,与默对视也毫无惭愧之意。
人走茶就凉,就是这种感觉吗?默却无可奈何,这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巨门底部缓缓打开一扇小门,默迈步走出,风声雨声雷声龙鸣声顿时被隔绝在身后的世界,耳边轰隆作响的变成了霍勒乌大爷的咆哮怒吼。
……
“……啊!啊!为什么我的心中常怀怒火?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漫长的时间,让卑微的世人彻底忘了霍勒乌大爷,那个曾经纵横四海所向披靡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威名!你,无知的丫头,在伟大的霍勒乌大爷面前,竟敢摆出如此傲慢目中无人的姿态……你,居然敢在霍勒乌大爷面前戴着面具,要知道,这苍天之下,没有人敢跟霍勒乌大爷装,装一次,我会让他后悔三十轮回。我命令你,摘下你的面具,献上你正在准备的供品,霍勒乌大爷将赦免你触犯我之威严的罪!……”
变身为默初见时半身长在巨门之上的怪物模样,霍勒乌正对着一个黑衣女子张牙舞爪地怒吼,口水四溅,却在洒落女子近前时瞬间蒸发。
穿着黑色皮甲和灰色斗篷的女子,金属面具遮去双眼以下部位,正坐在默曾呆过的位置,面前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一只野猪。那火,燃的是兽骨。女子对霍勒乌化身的庞然大物似乎根本看不见般,任他摆出千种凶恶强悍姿态,任他口吐万般骇人听闻的言语,她只不闻,也不看。
烤野猪肉的香味勾起了默的食欲,他也确实饿了。
“我恨啊!当年若不是因为与威武山战神大战七天七夜受了点伤,又被魔界三十三天鼠辈暗算,我霍勒乌大爷也不至于躲到这荒芜之地疗伤,也不至于现在被一个无知小辈无视!天啊,你睁开眼看看,这世界,这世界已变成了这般模样……”霍勒乌对这美味似乎更没抵抗力,愈加大声地咆哮。
“聒噪!”默果断出声制止。
“嗯?”在这荒郊野外居然能听到绝世豪雄大能之辈才会理直气壮说出的两个字,霍勒乌不禁一愣,猛地回头,惊疑不定的眼神随即看到迈步朝黑衣女子走去的默。
这家伙居然对他,对霍勒乌大爷如此说话,这不禁让他额头隐隐作痛,想起了之前在他手上吃到的苦头,马上变回斗牛犬模样,远远跑开,躲在一旁,楚楚可怜地闻着肉香流口水。
“妈妈,你的霍勒乌宝贝几百年没吃东西了,都瘦成皮包骨头了,恐怕活不到和你团聚的那一天了…妈妈……”
默不去理会哭哭啼啼的霍勒乌,走到黑衣女子对面,默默打量这个神秘来客。他隐隐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而且不只一次,熟悉的感觉,来自于她身上冷冽的黑,眼中浓得化不开的黑,似沉淀无尽岁月的极夜的黑。
女子变戏法一般从腰间挂着的一颗骷髅头里取出一张小方桌,放到身旁,继续变戏法般拿出造型别致的杯盘碗筷酱料盒等物,一一摆放桌上,最后是一壶酒。筷子只有一双,看碗筷的摆放位置,分明是远离自己的另一侧,似乎是为别的谁准备。
默咽了口口水,眼中一抹绿芒闪过,确定没有那别的谁存在,便毅然上前,在女子另一侧落座,继续打量正在调配酱料的女子。她腰间的骷髅头,比初生婴儿颅骨稍大,但额头有双角,默认为,此物并不单单只是一件用来储物的空间容器。如此注重生活品质,吃个烧烤都这么费心劳神的女子,默也不认为她是贤妻良母型的温柔女子,她藏匿起的危险气息,不输默初见霍勒乌时感受到的。
右手端起瓷盘,左手寒光一闪,已多了把匕首,女孩用这匕首切开烤焦的野猪皮,将皮下的肉一片片切下,以瓷盘接住,而后放回桌上。
“听说你花十个金币买了一壶酒。”女子看了默一眼,轻声问道。那一眼,瞳孔深处浓烈的黑居然散开无数,闪耀刹那清明。她的语声,冷,却余音袅袅。她斟了杯酒,送到默面前桌上。
“所以我正想着,或许,是时候戒酒了。”默说道。他已确定,对方这烧烤宴,是为自己准备,不确定的则是此女是否吃人葫芦的主人。
“十个金币一壶酒或许是个骗局,但加上这个葫芦,却是一场造化。我来,是补上你没能喝到的酒,顺便帮葫芦原来的主人给你带个话,葫芦的使用说明书,就在你买的那盒火柴里。”女子娓娓道来,语声清冷,余韵不散,仿佛是专为颂唱圣诗而生的嗓音,却浪费在了这日常对话中。
不过这日常对话在默听来,却是耐人寻味。拿起筷子,默夹了块肉,蘸着酱料吃下,而后饮下杯中酒,由衷赞道:“好酒,好肉。”
女子如侍女般为默斟了酒,继续端坐一旁。
“也就是说,这葫芦从今往后是我的了?”默问道。这葫芦,按黛玛的说法,是一件活着的魂印之器,其内有一片冥土,无论是可以装下一片冥土的魂印之器本身,还是冥土之中生活的强大灵魂体,都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对葫芦原主人来说,这是交易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女子从烤野猪身上割下一块肉,远远抛出去,将不知何时偷偷摸过来的霍勒乌勾引走,奋不顾身去追落向深渊的肉块。
“交易?”
“另一场交易,作为交易的唯一直接获益人,你要做的,只是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乖乖走一趟龙眠之地。”
“像牵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吗?”默喃喃自语,埋头吃肉喝酒。
女子边斟酒边说道:“没有人能剥夺你思考的权利。或许,世人都是木偶,被他人掌控,被不可知的命运控制,但既然还能思考,就该去追寻去挣扎,看看线的另一端,是什么。”
“如果是为说服我参与什么冥土纷争的话,原本不需要这些大道理的说教。”默说道,“说吧,你们这么执着于让我参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