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至大不里士公路,伊朗北部
柯罗尔开车,弗拉迪米尔在喝水,迪马在睡觉———他们三个人并肩坐在前面座椅上。艾玛拉还在熟睡,一个人占据了后面的座位。她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经历了这么多,没人想要叫醒她。兰德酷路泽里面又湿又黏。他们关掉了空调以节省燃油,但就算把窗户打开,夜间潮湿的空气涌进来的时候似乎依然保留了前夜的酷热。
迪马睡得很自在。他老是因为路上的坑洼或者柯罗尔急转弯躲避迷途的牛羊或者地震造成的石堆而被弄醒,而且就算他睡着的时候,他的梦里也肯定不平静。过去二十四个小时的场景总是变成各种奇妙的花样在他梦里出现。他知道这根本不可避免———他的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事情,但他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爽。阴和阳、卡法洛夫和科尔,都出现了,重新扮演各自的角色,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同。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按到水下的时候阴抓着他,冷酷无情,坚如磐石,直到他感觉生命从他身体中离开。然后他就醒了。接着布莱克本又出现在他梦里,这一次没有反应,科尔的枪在迪马面前喷火,他一脸血肉模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更多久远的回忆浮现在他面前。所罗门,迪马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但他看到了非洲娃娃兵才有的表情———很
早就见过太多事情的表情。他眉毛又浓又重,似乎永远在沉思,高高的颧骨,橄榄色的皮肤:眼睛永远在不停歇地算计。这个聪明无畏的小孩没有过去,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迪马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知道自己真正是谁。他知道,所罗门不知道这事的话会让他很麻烦。
“我怎么选择站在哪边呢?”他说道,心中还有孩子的一面,而之后心里就被仇恨所填满。
“你只需要站在自己的一边。”迪马回答道,想要给他找些安慰,“为自己而战———你就是自己的事业。”
所罗门领会得最深的建议就是这一条———他牢牢记在心里———如果他还有心的话。迪马是所罗门的教练和指导员,也想努力成为他的朋友,建立信任。但所罗门既没有朋友,也不存在信任。他说,友谊是个弱点和让人分散注意力的东西:这是他丧失人性的第一个真正信号,就像一个重塑自己的生物。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以至于他的同伴都笑话他。他们很快就后悔了。他极少迸发怒气,但可以从愤怒中汲取力量,就像太阳能电池板从太阳中吸取能量,存起来供以后使用。在之后的任何时候都可能迸发———可能是三天,三个星期,也可能是三年。对所罗门来说,再没有比看着受害者惊慌沮丧,直到慢慢明白他们为何被惩罚更开心的事情了。他对欺骗很在行。他对语言的精通和对模仿的天分甚至超过了迪马,而他前去渗透恐怖分子支部的时候,他总是能最后成功,因为无论入伙仪式何等野蛮,他总是能证明他的忠诚。他是个令人恐惧的对手,迪马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一天会面对他———直到现在。
他们一直朝山上走,直到美国人再也看不见他们,而后才开往德黑兰到大不里士的高速路,两天前刚路过的那条。除了几辆从德黑兰出发被丢弃在路上的汽车,整条路上见不到什么
东西。他们遇到了一辆大巴,就丢在路边,陷在河岸上。没有乘客的痕迹,也看不见其他从废弃的首都出来,丢下家园和生计的人群。
在大不里士东南部的米亚内,柯罗尔说道。“我们的果汁快没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猜这么好玩的事情肯定会有个时候结束的,”迪马说道,“在这个鬼地方,他们的耳朵里面都往外流汽油,但是真正等你需要的时候,你能找到汽油吗?”
整个城镇似乎都躲在百叶窗后面,但似乎一个临时的难民营已经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停车场搭了起来,很多人就睡在车厢里。他们叫醒了几个人,提出用现金买点油箱里面的油,但他们都发誓说他们自己的油箱里面也差不多空了。他们又往前开了一点,油箱真的干了。他们在行李箱里面发现了一个塑料桶,然后留下柯罗尔和艾玛拉,弗拉迪米尔和迪马一直走下去,直到来到一家加油站。
“又漂亮又安静。”弗拉迪米尔说道。
但这儿并不只有他们。一群看上去像是人民解放抵抗组织新兵的人从阴影中闪了出来,举起手中的AK-47突击步枪。其中一个人看着他们,很明显那个人没什么经验,一方面是害怕,另一方面还混杂着心虚,镇不住场面的样子。
“你在想这个东西就是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不是吗?”迪马辨认出谁是头儿,他是个战战兢兢的小伙子,穿着廉价阿迪达斯山寨货,脸上裹着红白相间的头巾,这副装扮一定是从基地组织的训练视频中模仿来的。
“没有汽油!”他们喊道,一边向空中开枪。
那为什么还要守在这个根本没有什么价值的地方?
“嗨,小伙子,”弗拉迪米尔说道,“我们只是加满油,然后就上路。”他举起塑料罐,挥了挥。
“那就打点油吧,老爷爷,如果你需要汽油的话!”一个人喊道。
“少跟他废话,他根本不需要汽油。”另外一个人说道。“今天的年轻人成熟得太快了。”迪马说道。
“这是胡说。”弗拉迪米尔说道。
劣质阿塞拜疆伏特加的缺点之一就是他在兰德酷路泽里面发现了一瓶,他举起自己的马卡洛夫手枪,开火了,击中了那个头目的胳膊。
“你就是这样开枪警告的吗?”迪马说道。“你知道我喝点酒之后开枪更准的。”
那群年轻人四散逃窜,他们把兰德酷路泽又往前推了几米,他们加满油的时候,艾玛拉依然睡得很香甜。
他们回到大不里士路上的时候,迪马给达维什打了个电话。最终他还是从某人那里听到了点好消息———女儿艾玛拉没事,正在回家的路上,而且她邪恶的老公也完蛋了。这就是过去四十八个小时内他们所取得的一切成果。
达维什花了很长时间才答话。他所做的一切突然之间模糊不清。现在毕竟是下午五点了。
“你的小女孩正在回去的路上。”
这让他清醒过来。有几秒钟,他没有说话。然后他说。“我永远欠你的。”
“你的生活就是这种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一定要安排一下。我待会给你打回去。”五分钟过去,迪马的电话响了。
“OK,我现在要带艾娜拉出去躲几天。我需要在她受苦之
后让她休息一下。”
达维什给了他们一个大不里士外围机场的信息:“你花多长时间能到那儿?”
迪马看了一眼地图。“大概一个小时。”
“我的艾娜拉真的没事吧?”
“真的,”迪马说道,“你那一切都好吧?”“是的,是的,就是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