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从没有一个地方似扬州这般多水,长江横贯东西,运河直通南北,二者交汇之地,着实对得起江都这个名头!
江都者,百川汇聚,万江之都,昔日西楚霸王定下的名字,自然也是霸气非凡!
从没有一个渡口,如同瓜洲古渡这般,迎接过如此多的南北迁客,见识过如此多的悲欢离合。王安石来到这里,见到的是“春风又绿江南岸”,归思难收;刘禹锡路过这里,看到的是“沉舟侧畔千帆过”,诗心豪迈;陆放翁忆起这里,想到的是“楼船夜雪瓜州渡”,关河梦断。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君无依、黄天娇二人从海上辗转来到这江边古渡,却是百感交集,思悠悠,恨悠悠,春风十里与谁同?
黄天娇不顾一路奔波,恨不得立刻坐上船南下杭州,却被君无依拦住道:“经过我们这一闹,杭州已是险地,大哥绝对不会在杭州多做停留的!”
黄天娇这几日心忧爱郎,以致茶饭不思,面色憔悴道:“我不管,我只想早一点见到子雨!”
君无依看着不由一阵心疼,宽慰道:“大哥武功高绝,心思缜密,定会平安无事。我们不如先找间客栈休整一下,再慢慢打探大哥的消息。”
黄天娇幽幽一叹,轻轻点了点头。
君无依在扬州城中找了一间普通客栈,安顿挺当,便急忙去城中打探消息。
不多时,君无依从外面返回,黄天娇急忙问道:“有子雨的消息了么?”
君无依随手带上房门,低声道:“据从杭州来客商说,杭州这几日戒备森严,对过往船只行人无不仔细盘查。咱们现在回去,只会是自投罗网!”
黄天娇眼圈微红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君无依道:“其实这也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大哥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据我判断,大哥十有八九是逃出了杭州。”
“对,官军一定捉不到子雨的!”黄天娇转念一想,又轻轻叹道:“可人海茫茫,我们去哪里找他呢?”
君无依分析道:“我们在此势单力薄,要想尽快把人找到,必须借助当地帮派的力量。”
黄天娇不由叹道:“扬州自古便是天下海盐集散之地,能在扬州立足的,要么是富甲天下的商贾,要么是刀头舔血的盐枭。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君无依也是无计可施,只得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人出了客栈,在此人生地不熟,便先去城中碰碰运气。扬州自古繁华地,三月烟花处处桥,此时虽是早春时节,可扬州城中竹西佳处却已是春意盎然。竹西一地,本为隋炀帝故宫,本也是云门露阙,玉宇琼宫的繁华旧地,可经隋唐一场大乱,只余下断壁残垣。后来建起寺庙,名为禅智寺,风光殊异,气象万千,有“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之说,可又几经战乱,繁华不在。如今此地多为官宦盐商霸占,圈作山庄别院,以作娱游之事。
君无依二人忧心忡忡,匆匆赶路,自是无暇顾及此间风物。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一残桥野水旁,桥旁立有一石碑,上书“月明桥”三字。
君无依仔细查看了一番,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黄天娇见此处满目荒芜,心存疑虑道:“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有一点帮派的影子?”
君无依亦是奇怪道:“可那人明明说月明桥头,扁担帮出,怎会是这幅模样?!”
正在此时,却见一艘乌篷小船缓缓沿溪水漂来,从舱中探出一人,道:“来者可是君无依君兄弟?”
君无依见来人双目狭长,精气内敛,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大笑一声,道:“在下泰州张士德,奉家兄之命,特邀二位到扁担帮一叙!”
君无依见来人说话坦诚直接,料来无诈,便对黄天娇道:“我们不妨随他一去!”
船行二三里,便见溪水绕一孤村而流。张士德将船停靠在村头的野渡之上,道:“二位请随我来!”
村落不大,只有几十间草屋,君无依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却见村落里的十几人正推着小车,向草屋内推送货物,正干的热火朝天。
这时迎面走来一人,来人身材魁梧,体壮如牛,虽然两肩上各扛一个沉沉的麻袋,却依旧是健步如飞。
张士德迎上前去,笑道:“李大哥,又在打熬身子哩!”
“张老三,你小子又去偷懒!”那大汉正欲斥责一番,突然望见张士德身后的黄天娇,顿时两眼放光道:“这姑娘好生俊俏!张老三,你艳福不浅哩!”
张士德见他口无遮拦,急忙喝道:“大笨熊,你乱说什么!这二位是大哥请来的贵客!”
正在这时,却听见村口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张士德面色一变,急忙前去查看。
君无依、黄天娇对视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一到村口,君无依便见扁担帮众人俱是手持扁担,各个脸色沉重,如临大敌。
而在溪水旁,早停靠了数艘蒙冲斗舰,船上之人皆是身穿黑色水靠,手持鬼头钢刀,将这孤村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士德飞身上前,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船头一赤脸大汉双手抱拳,打个吆喝道:“水鬼门二当家韩世橹,特来与扁担帮张帮主一叙!”
君无依这几日遍察扬州各帮派,听到“水鬼门”之名,不由一惊,冲黄天娇低声道:“这水鬼门乃扬州第一大帮,掌控着扬州的一切水陆交通。往来客商,若是不给他们些许好处,便是一粒盐也休想运出扬州!”
张士德知这人来者不善,面色冷峻道:“在下帮主之弟张士德,不知韩兄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韩世橹面带轻蔑之色,悠然道:“扬州的规矩,张老弟是不懂呢,还是在装糊涂哩?”
张士德强压下心中怒火,道:“小弟初来乍到,还请韩兄赐教。”
韩世橹哈哈大笑道:“小子,你给老子听好喽!从今往后,你们的生意归水鬼门接管喽,大家三七分账,你三我七!”
闻言,张士德怒极反笑道:“要想兼并扁担帮,还要问问我手中这扁担答不答应!”
“杀鸡焉用牛刀,看我李伯升揍扁这条死狗!”伴随一声巨吼,一彪形大汉从人丛中一闪而出,拳大如钵,直取韩世橹而去。
韩世橹不料这伙人竟敢对水鬼门动手,不曾防备,一下便被李伯升给迫到岸上。这李伯升不但力大如牛,一身外家硬气功更是练得炉火纯青。而韩世橹只是水上功夫了得,陆上拳脚却是稀松平常,顿时落于下风。
二人战了五六个回合,李伯升便瞅准时机,一把将韩世橹提起,大笑道:“给爷爷趴下!”
便将韩世橹往地上狠狠摔去,登时摔了个七荤八素。
水鬼门众人见二当家受辱,纷纷持刀而上,却听扁担帮中有人喊道:“帮主来哩,帮主来哩!”
黄天娇随声望去,正见有一人缓缓拨开人群,迎面而来。那人国字脸,卧蚕眉,满面虬髯,只是随意往人前一站,便觉威武非凡。
来人一双虎目环视一圈,高声道:“伯升,不去给海沙装车,在此作甚?!”
李伯升呲了口口水,道:“方才到扬州谋生意,便撞上这么一条死狗,真是晦气!”
韩世橹被他踩在地上,挣扎不得,骂道:“呸,打不死的狗奴才!得罪了我们水鬼门,叫你们一个盐粒儿都运不出扬州!”
那帮主缓缓上前,一手将韩世橹从地上扶起,一手轻轻拍打他身上的灰尘,缓缓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韩兄画个道来,也让张某早做准备。”
韩世橹这次吃了大亏,不由冷笑道:“好呀!还请张帮主亲自登门谢罪,给我家门主跪着叩上三十个响头,并且每月进贡黄金百两,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说罢,韩世橹见他沉默不语,料是怕了,不禁洋洋得意。突然,那帮主一张大手啪的将他扇翻在地,接着又是飞起一脚,狠狠踩在他脸上,冷笑道:“那也请韩兄捎句话给你家门主,我张士诚带弟兄们来扬州,求的是扬名立万,不是来伺候人打躬作揖的!”
“张士诚···”韩世橹满嘴鲜血,指着他道:“你竟敢侮辱水鬼门!”
张士诚傲立于前,道:“人若敬我一尺,我便还他一丈。人若欺我一分,我必还他三分!”
张士诚一把将韩世橹抛回船中,水鬼门众人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悻悻而退。
君无依悄声问道:“师姐,你觉得这伙人如何?”
黄天娇道:“盐枭一路,最讲江湖义气,而且盐路四通八达,遍布东南沿海及周边内陆,打探起消息倒也方便。”
君无依亦是点头道:“我看这帮主出手迅猛,说话硬气,确实是条好汉。我看就选他们吧!”
这时,张士德闪到张士诚身边,伸手一指,道:“大哥,那便是要见你的人。”
张士诚这才留意到一旁的清减佳人,定眼望去,只见那女子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衣带渐宽为柳泣,瘦比黄花作花啼,心中竟是怜意大生,脱口问道:“这位姑娘是?”
君无依回道:“在下君无依,这位是我师姐。”
张士诚道:“君兄弟托白驹客栈李掌柜捎话,要见张某,不知所为何事?”
“特来与张帮主谈一桩生意。”
张士诚见二人言谈举止俱是非凡,想必是名门世家子弟,不由心生疑虑道:“张某生意自有主张,不必二位相帮!”
闻言,黄天娇秀眉微蹙,君无依却是笑道:“张帮主到扬州谋事,不会真不知水鬼门的大名吧!”
张士诚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江湖上的一群乌合之众,仗着有官府撑腰,横行乡里而已!”
“话虽如此,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帮主还需早做防备哩!”君无依油然笑道:“我师姐弟二人不才,愿随张帮主一道对付水鬼门,不知意下如何?”
“天下无利不起早。”张士诚冷冷道:“二位究竟想要什么好处?”
君无依淡淡道:“事成之后,我二人分文不取,只是托张帮主找寻一人。”
“二位好意,张某心领,只是这帮派之争,容不得外人插手!”
君无依还欲再试之时,却听一清泠女声道:“无依,我们走!”
张士诚望着女子远去的倩影,不由心中一动,高声喊道:“二位请留步!”
夜已深,孤村之内却是灯火通明。村内一间草舍之中,正有六人围于桌前,开会相商。
一白衣文弱男子道:“大哥,这二人来历不明,留在帮中,只怕不妥!”
张士德道:“白驹客栈李老先生最擅识人相面,他引荐来的人,应该不会错!”
一旁的稚气未脱少年,却是冷笑道:“这老家伙现在只知道认钱,只要给他银子,黑的也能描成白的哩!”
这时张士诚却望向一青衫男子,缓缓问道:“徐兄弟以为如何?”
那青衫男子面颊两侧各留有一缕青须,正坐在屋内角落之中,沉吟不语。见张士诚出言相询,方才起身回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之法。此事还请帮主一人定夺!”
张士诚略一沉吟,拍案道:“扁担帮甫至扬州,便遇上水鬼门这大敌。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不如留下一试!”
这时一旁李伯升长身而起,道:“管他们什么鸟来路,待我老李明日试试他们手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