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舍里。于垚蒙着上衣睡觉，几个同舍人围着他议论纷纷。
一个瘦瘦小小，样子只有十六、七岁的小黑孩脱下于垚的袜子，扇了几下鼻子，指着两脚紫青的小脚趾，对一位披着大衣，靠墙坐着，挖着鼻孔，冷眼望天的胖子汇报说：“这也是个不服的主，看！让‘铁子’暗算得不轻！”说完，又拉开于垚蒙头的上衣，在于垚身上、脸上乱翻、乱摸。
于垚被惊醒，懵懵懂懂地坐起来。小黑孩继续汇报，“脸上有挠伤，身上有被打的淤青，可能是与女人有关。”小黑孩看看那胖子不屑的表情，又瞧了瞧神态各异的其他人，马上变得愤怒起来：“操！一定是******流氓强奸犯！我最膈应这类人！”说着，就朝于垚屁股踢了一脚，尔后，向胖子邀功似的点头媚笑。
于垚一个激灵站起来，看到小黑孩挑衅的神态，心生怒火，冲小黑孩吼起来：“你，你，你凭什么踢我？！”
“呀，还挺横！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个下贱的强奸犯，******，有钱去嫖，没钱憋着，就你这样的想白占便宜，最让人恨！怎么？不服？”说着，小黑孩又狗仗人势地给了于垚迎胸一拳。
于垚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两眼圆瞪，嘴扭曲着，心中的压抑、愤怒和委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汹涌地喷发出来。他大吼一声：“我******是抢劫集团的头儿！”一把拎起那小黑孩，轮圆了狠狠地扔了出去。众人连忙闪开，小黑孩重重地摔在铺板上，“妈呀”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胖子身边，可怜巴巴地向胖子求助。其他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都聚集到胖子身上。
胖子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问：“在哪儿掉的？”
于垚此刻已豁出去了，破罐子就给它破摔到底。他捡起上衣穿上，满不在乎地回答：“在车站。”
胖子：“这么说，你是‘福子’的人了？”
于垚：“什么‘福子’？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何许人也，我是给自己干的。”
胖子有些愣神，欠了欠身子，疑虑地问：“你叫......”
“‘垚子’。”于垚就着“福子”的话题，急中生智地回答。
“从哪里来？”胖子歪着头看着于垚。
“俄罗斯留学回来。”
胖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于垚，于垚也迎着胖子的目光回视对方。俄顷，胖子嘴角抽了两下，慢慢地笑了，挪挪屁股，让出一块地儿，向于垚招手，“哥们硬气，名头也亮，看起来是一个干事的人。来，这边坐，咱哥们好好聊聊。”
于垚也回报一个浅笑，大大方方地坐在胖子的身边。
胖子把小黑孩拽到前面：“给‘垚子’哥赔个不是！”
小黑孩跪到铺子上，“啪啪啪”磕了三个响头，抬脸对于垚虔诚地表态：“垚哥，出去后带着我，小的伺候您！”
“******，跟我也这么说，就是虚头巴脑地嘴甜。”胖子说着一摆手，小黑孩猴子似的窜到墙根坐下。胖子转头拍了拍于垚的大腿，说：“老弟，说说你的情况，让我也开开眼！”
审讯室。关指导员走过去递给于垚一杯水，回到座位。从记录员手中拿过审讯记录，翻看了一遍，还给记录员，审问继续。
关指导员：“你说的都是真实情况？”
于垚：“是的，绝对属实。”
关指导员：“我希望你说的是事实。不过，在没有弄清楚事实之前，根据法律程序，你现在还是盗窃集团主犯嫌疑人。我们会努力调查清楚的，这也需要你的积极配合。”
于垚：“有个情况不知有没有用？”
关指导员：“你说说看。”
于垚：“为了在监号里不被欺负，我将错就错谎称自己是车站东出口那边老大，跟他们编故事吹牛。他们提起了一个老大叫‘福子’的盗窃团伙，还提供了他们的成员有外号叫‘老猫’‘快腿’的人，如果能查找到他们，兴许就能找到跑掉的那个人，事情也许就能说清楚了。”
关指导员听了一笑：“哎，别说，你还真有脑子，看来这书是真不白念。你这情况很重要，我们尽快调查一下。但，我们不能轻信没有根据的话，还是要做两方面准备。行了，按程序，一会儿要拍照，采血样，留指纹，以备存档、上网之用。放心，我们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随便地冤枉一个好人。现在，在事实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你可能还得在里面呆几天。能理解吧？”
于垚：“我服从，理解。谢谢政府，我相信政府！”
关指导员“噗嗤”一笑，“呵呵，你适应的倒挺快的。好，就到这儿吧。”她看了一下记录，改了几个地方，盖上自己的名章，让记录员递给于垚，“签个字吧。”
于垚感激地看着关指导员亲切含笑的脸，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监舍内。胖子等人把于垚围在中间，津津有味地听着于垚讲他的见闻。
于垚：“俄罗斯最大的特点是阴盛阳衰，往往是男的长得精致，女的长得健硕。办事交往也是女的豪爽大方，男的反而精于算计，所以，俄罗斯男的动不动就爱用决斗来定输赢。你要和俄罗斯男人交朋友，那你得让他看到你对他有用，能给他带来好处，或真心地臣服于他，而要让他顺从于你，那他是不干的。俄罗斯姑娘就不一样，她一旦看上你，她就会疯狂地为你献出一切。”
“哎呦呦，那就是倒贴呗，垚哥有没有弄一个俄罗斯相好的呀？”小黑孩咽口唾液，舔着嘴唇凑到于垚面前问。
于垚被小黑孩问的一愣，停下来看着满脸甜蜜的小黑孩，不知应如何回答他。
大家正听得来劲儿，一下子被小黑孩打断了，心里着了急。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薅着小黑孩的衣领把他拽到一边：“去去去，别******瞎问，到时候垚哥就说了。”胖子也****地“嘿嘿”一笑：“都别打岔，听垚哥讲，反正有的是时间，还愁不过瘾？垚子老弟，你慢慢讲，越细致越好。”
于垚捋了捋头发，想了想，继续道：“要说俄罗斯姑娘，你们可能都是从电影、电视或画报上看到的，觉得很光彩，很神秘。其实并不是想象的那样。比如，远看俄罗斯姑娘，一个个白白净净的，高挑漂亮，但不能近看，一近看就发现问题了，她们的毛孔很粗，皮肤很糙，而且汗毛重，一到三四十岁皮肤就重叠下坠不成型了。还有，就是俄罗斯人的汗腺发达，狐臭味重，咱们一般人适应不了，所以对她们只有敬而远之。尤其是他们俄罗斯人男男女女都能喝烈性酒，女的要是喝醉了，耍起酒疯比男的还要甚。在留学生中，很少有人找俄罗斯姑娘的，他们怕经不起这超重口味的折腾。”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忍不住了，把胳膊一撸，说：“操，我就喜欢这重口味的，有机会我一定弄一个俄罗斯老婆侍候我。”
胖子轻蔑地一笑：“哼，想得美，到时候说不上谁侍候谁呢。”
小黑孩这时插进话来：“我愿意娶个俄罗斯媳妇，侍候她。”
“就你那小样，没有人家肚脐眼高，不整天让人家当球踢呀！哈哈哈哈！”众人说笑着起哄，把小黑孩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小黑孩吱哇乱叫地找个档口跑开，边跑边喊：“我就喜欢俄罗斯姑娘，死也愿意。”
关指导员办公室。于垚手捧着纸杯，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关指导员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文件袋来到单人沙发前坐下，关心地问：“着急了吧？怎样，那些人没怎么为难你吧？”
于垚要起身，关指导员摆手示意不用动。于垚把屁股朝前探了探，说：“还好，我每天给他们讲些一些俄罗斯风土人情等见闻来打发时间，我们相处的还真挺好，心情也就不那么着急郁闷了。”
关指导员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这有知识的和没知识的就是不一样！好了，咱说正题吧，按理说，把被监管人员叫到这里，我是有点违规，不过你是例外，我们抓到了‘福子’，也找到了那天诬陷你的盗贼，他叫‘快腿’，他们都招供了，证明了你是清白的。”
“真的？这太好了！”于垚难掩期待的兴奋。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水杯里的水顺着忘乎所以的惯性，撒了关指导员一身。他吓得不知所措，想用袖口擦，又不敢擦。
关指导员在片刻失态后，见于垚尴尬的样子，连说“没事没事”，找毛巾擦了，笑呵呵地说：“你这是考验我呀，看我是不是实（湿）心办事，是不是可交（浇）之人。哈哈！”
于垚从窘态中解放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我一高兴，就……不是故意的。”
关指导员拍了拍于垚的肩膀：“好啦，好啦，这算啥呀。现在你自由了，可以走了。至于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这也是法律程序，希望你能理解。”
于垚毕恭毕敬地说：“谢谢政府，我能理解。”
关指导员坐下来，见于垚还站着，就摆摆手让他坐下，说：“别政府政府的，搞得真像犯人似的。我姓关，你就叫我关指导吧。”
于垚立即更正：“谢谢关指导！”
关指导员问：“离开这里有什么要求和打算？”
于垚想了想，说：“要求没有。打算嘛，先找份工作糊口，主要是尽快寻找到我的电脑包。”
关指导员进一步关心地问：“有什么困难吗？”
于垚顿了一下，回答：“应该，应该没什么困难。”
关指导员回到办公桌前在记事本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交给于垚，说：“这是我的手机和座机号，有事可以随时找我。另外，把你的护照号、身份证号及联系方式留下来，我在公安网上帮你协查寻找。”
于垚又站了起来：“谢谢关指导！”
关指导员有些嗔怪地说：“别总这么客气，相识就是缘分。”关指导员把记事本递过去，“来。你写在上面。”
于垚接过笔，面露难色，“我……我没有手机。”
“哦对了，”关指导员像突然想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未开封的手机卡，“这是从你身上搜出的唯一的一件东西，还给你。”
于垚接过手机卡，说：“这就是那位叫彭伊叶的女孩买的，我当时没太在意，放到裤子后兜就忘了。”
“这就好，也许有这张卡就能找到那位女孩了。”关指导员说着又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装手机的盒子，“我这有一个淘汰的手机，旧了点，还能用，送给你吧。”
于垚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这……”
关指导员把手机盒往前一递，说：“这什么这，你就拿着吧，权当是你提供的线索帮我们破案的报酬喽。”
于垚接过手机盒，深深地鞠一躬：“谢谢关指导！”
关指导员用手点着于垚：“看看，又来了。”
于垚羞赧地笑了。
走出监狱大门，于垚深情地回望了这个曾使他变成鬼，又让他褪层皮的高墙铁门。尽管临出来时，胖子告诫他要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看，否则，这里的阴晦倒霉之气就会一直跟着你。而他认为，自己属于冤假错案，平反昭雪，重新回到人间，要敢于向过去告别，要有而今迈步从头越的气概。
重获清白的于垚有了大彻大悟的喜悦，这也是难得的一堂大课，是在任何学校也学不来的收获。这经历并没让他损失什么，反而倒丰富了对他的历练。这一跤也算摔到底了，跌得再深，也不过如此。
他收回告别的目光，眼前的天蓝的一碧如洗，阳光明媚。有些习惯了阴晦生活的他反倒有些见不得晴朗，他眯着被袭得睁不开的眼睛，孑然一身地朝前走着。微风吹来，泛绿的枝芽在他的头上轻曳细语。没有人前来安慰他，也没有人为他接风压惊，他已成为一个边缘人，眼下的自由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他禁不住抖了个寒战，心里不禁暗然失笑，才几天功夫，就变得弱不禁风了。真是时势造英雄，环境改变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