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牌桌上摊着十张借条,苗犇双手抱着头,颓唐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抬头用哀怜的目光看刘长福等三个人。刘长福优雅地吐着烟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苗犇,其他两人,表情严峻,凶煞一般冷冷地盯着苗犇。
半天,苗犇抬起头来:“好吧,就按……就按大哥说的办吧。”
刘长福不易察觉地一笑,说:“那就写个立据吧。”然后冲那两个人一摆头,其中一人拿出纸笔和一盒印泥,放到苗犇面前。
苗犇艰难地拿起笔,手一劲儿地抖着,问刘长福:“大……大哥,怎……怎写?”
刘长福用鼻子哼了一声:“嗤,多大点事呀,至于这样吗?弄得好像是我强迫似的!不愿意就算了,还是给我钱吧,省得我操心。”
苗犇强挤出一丝笑:“瞧……瞧大哥说的,小弟哪是那样的人呢?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是我自己愿意的。”
刘长福阴阴地一笑:“这就对了嘛。来,我说你写,因急事借刘长福款项计壹拾万元,今愿以‘奔头儿’家常菜馆抵充欠款,从即日起,‘奔头儿’家常菜馆的债务纠纷及日常管理权均属于刘长福,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立据人:写上你的名字,对,还有日期。按上手印,妥了!”在刘长福一字一句的叙述下,不会的字由那个梁子写在一张纸上,苗犇再照葫芦画瓢地一一抄上,最后在印泥盒里轻轻沾了一下印泥,往自己的名字上按了一下。还没等他的手抬起,刘长福压着他的手重重按下去,挪开他的手,把立据拿起看了看,折叠起来装进衣兜里,对那个梁子说:“你现在这儿盯着,回来咱们盘点。”然后给另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个同伴会意地点点头。刘长福站起身,对苗犇说:“把这些欠条你收好了,走吧,咱们去工商局把营业执照的更名手续给办了。”
苗犇有些陌生而迷茫地看着仍是含笑的刘长福,而刘长福的同伴却不耐烦了,他把桌上的欠条抓起塞到苗犇兜里,粗暴地拉起他:“还磨叽啥,走哇!”
苗犇灰溜溜地在前面走出店门,刘长福和同伴说说笑笑地跟了出去。剩下梁子径直走进柜台里,把大枝从柜台里赶出来,对几个正吃饭的人说:“这顿饭不要钱了,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去别处吃吧。”赶走顾客,他又到厨房把老鲍叫出来,对他们三个人下了最后通牒:“那个苗老板已经把这菜馆卖给了我们,我们马上要进行装修,现在你们立即离开这里,除了自己的东西,菜馆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许动。听明白了吧?走吧!”
大枝和小样泪眼汪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到老鲍身上。老鲍吭哧了半天,才问出一句:“那……那我们这个月的工资怎办?”
梁子眼睛一瞪:“你们给那个姓苗的干活,当然找他去要哇。”
老鲍露出可怜相:“他再不回这菜馆,我们上哪儿去找他呀?”接着,他又恳求着说:“你看,我们都是打工的,整天干活也不容易,抽屉里的那点营业款就给我们分了吧,就是我们回家也得有点路费呀?”大枝、小样也“就是就是”地随声附和。
梁子看到柜台里有一串钥匙,进去拿到手里,厉声对三人说:“你们想美梦呢吧!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姓苗了,马上给我走,我要锁门了!”大枝、小样害怕了,一点点向门口挪去,老鲍滞扭扭地不愿走,梁子走上前,一脚狠狠地踢在老鲍屁股上,还想再来一脚,老鲍见势不妙,赶紧跑出门去。把他们赶出去后,梁子拉下铁闸门,锁上后,打着电话走了。
苗犇和他的三轮摩托车又出现在商场门前。这次,他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张扬,用一条破围巾把自己的嘴脸都捂起来,没事时总是不声不响地躺在车里睡觉,有人来找,不管啥活,给钱就去。遇到熟人,能躲就躲,尽量不打招呼。一次,他拉活从曾经的“奔头儿”家常菜馆路过,看到招牌已改头换面,变成了长福涮肚烤串店,他心里一紧,赶紧加大油门冲过去。此后,遇到要走这条道,他总是在前一路口绕过去。
这天,彭景江匆匆来到祁丹办公室,急急地说:“‘楞奔头’苗犇昨天被人打了,现正在医院里,我得马上到医院去一趟。”
祁丹一听,说:“我跟你去。”拎起挎包就走,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到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挎包里,不由分说,拉着还在愣神的彭景江就往楼下跑。
在车里,祁丹问彭景江:“苗犇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景江说:我刚刚接到电话,是苗犇的媳妇儿打来的。她说苗犇在等活儿时,遇到一个雇主要搬家具,那雇主先是找了别的车夫,没有谈拢,就找到苗犇,苗犇没有“打奔儿”就同意了。就在他们要走时,其他车夫不干了,他们认为苗犇不讲“规矩”,就一齐上来把他给打了。因没钱交住院费,他媳妇儿说要找我给想想办法,苗犇说什么也不肯,说是没脸再见我了。他媳妇儿实在没办法,就背着他给我打了电话。”
祁丹有些不解,就问:“咱们给苗犇开店好好的,怎么他就又蹬上三轮摩托车拉活儿了呢?”彭景江又把他刚从苗犇媳妇儿那里知道的菜馆被骗的事说了一遍。祁丹沉默半天,一时无
语。
彭景江和祁丹来到病房,苗犇媳妇儿正在喂苗犇吃饭,见到他们,连忙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搬来椅子让彭景江和祁丹坐下。头上缠着绷带、脸上乌眼青的苗犇见到二人,吃了一惊,狠狠地瞪了媳妇儿一眼,躺下把被蒙过头顶。
彭景江坐在床边,关切地问苗犇:“你现在感觉怎样?好点了吗?”苗犇没动,也没出声。
祁丹看了一下蒙住头的苗犇,拉着他媳妇儿走出病房,问:“住院费交了吗?”
苗犇媳妇儿眼里一下涌出了泪水:“昨天晚上借到五百元钱,先住上院了,后期的费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祁丹从挎包里拿出银行卡,说:“我这里有钱,走,咱现在就去把费用交了。”
苗犇媳妇儿感激地看着祁丹:“这……这……,这好吗?”
祁丹把银行卡放到苗犇媳妇儿手里说:“苗犇曾是我们公司的一员,他有事了,我们帮助是应该的,咱们走吧。”
苗犇媳妇儿用手擦着泪说:“我是个农村妇女,不会说话,还不知道大姐您姓啥呢?”
祁丹一笑,说:“我叫祁丹,我可能比你大,你就叫我祁大姐好了。”
苗犇媳妇儿连连作揖:“祁大姐,那可真得谢谢你了!”
病房里,彭景江一下子拉开苗犇的被子,生气地说:“你可真是个愣头,事都做了,还在这儿挺大个儿,你说你多有出息呀!”
苗犇仍不说话,闭着眼睛把被又盖到头上。彭景江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见不得人了呢?”一下子把被又给他掀开了。苗犇连忙把被又盖到头上。这样往返几次,彭景江来火了,一不做二不休,把被团巴团巴扔到他脚底下。
苗犇一下子坐起来:“彭总彭大哥,你就别让我丢……”他眯着肿胀的眼睛,看到只有彭景江一个人,低下头说:“大哥,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我悔死了!”
彭景江怜惜地看着苗犇,叹口气说:“知错就一定要改呀,不能再傻愣下去了。”
“这我知道。”苗犇嘟囔着说。
彭景江一笑:“知道?知道还在这儿怄气!”
苗犇抬起头说:“我是不想让那个娘们……”
彭景江照苗犇胳膊拍了一下:“你说什么?”
苗犇疼得“哎呦”一声,连忙改口:“啊,我是不想让那个姓祁的看我的笑话!”
彭景江的眼睛紧紧盯着苗犇:“看你笑话,人家才不像你那样狭隘幼稚,做事不走脑呢。我告诉你吧,那个“奔头儿”菜馆,就是祁丹看到你在街上拉活儿太辛苦,跟我提出来的,而且租房办手续的一应事情都是她给办的,只是碍于你的脸面,才以我的名义给你的。你倒好,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把菜馆给弄丢了,还在这儿跟人家较劲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哇!”
苗犇呆住了,半天才说:“大哥,你不要骗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彭景江坚定地点点头:“你对人家啥样,再看看人家对你啥样,你摸着良心想一想吧!”
这时,祁丹和苗犇媳妇儿回来了。苗犇媳妇儿一见苗犇就说:“是这位祁大姐替咱交的住院费呀,咱得谢谢这位祁大姐呀。”
苗犇脸羞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看祁丹。
祁丹微微一笑,说:“可别谢我,我不过是执行彭总的指令而已。”
苗犇终于抬起头,对媳妇儿说:“你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那是啥祁大姐呀,她是咱们公司的祁总经理!彭总外出她就是最大的官!”说得媳妇儿惊讶得直往后退。祁丹拉住苗犇媳妇儿的手:“别听他瞎说,咱们就以姐妹相称,以后有什么事你就直接找我。”
苗犇坐在床上向祁丹鞠了一躬,说:“祁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在这儿向您赔礼道歉了,我……我对不起您!”
祁丹的脸一热,说:“苗老弟,我这么叫你行吧?”见苗犇连连点头,又接着说:“你在公司所做的一切,都表明你对彭总的忠诚,这是很难得的。咱们之间的误会我也有责任,主要是我没有搞好彼此间的沟通。这样,我是总经理,我做回主,你好好养伤,伤好了再回公司,怎样?”说着,转脸看看彭景江,“你不会反对我的决定吧?”
彭景江看看祁丹,又看着苗犇,说:“这是你祁总替我和苗老弟着想,我哪有反对之理,只是不知道当事人的态度如何呀?”听到这话,苗犇媳妇儿跑到苗犇身边直推苗犇让他快些答应。
苗犇低着头想了想,抬起头说:“我‘愣奔头’,不,我苗犇再混,也知道个好歹,祁总大人心胸开阔,又给我铺好了台阶,我再不领情地顺道走,也就太不识抬举了。回公司我答应,只是不敢再给大哥和祁总添麻烦了,什么总不总的我一概不要,给个让我踏踏实实干活的地儿就行。”
祁丹与彭景江交换了一下眼色,笑着对苗犇说:“你回来主要也是公司需要你这样踏实肯干的人,不是谁给谁的人情和面子,只要你好好干,对得起公司及信任你的人就行。至于岗位嘛,你看这样行不,工资按副总待遇,职位是后勤主管,主管公司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睡,担子不轻,责任重大,这回可要尽心尽力呀,千万别出什么娄子,那可是人命关天啊。你看行不?”
苗犇感激地看着祁丹,祁丹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他又憨憨地看了看彭景江,彭景江笑着点点头。苗犇脸憋得通红,冲祁丹结结巴巴地说:“谢谢……祁总想的周全,我在这里保证,你们……你们就放心吧,我一定尽心去做,干出个样子来,绝不会让大哥和祁总再为我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