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警察是个十分神圣的职业,他保卫治安,维护正义,平民奉其若神明,丝毫不敢有所违背。
孔笙肩头搭着他那在战斗中牺牲的西装同“敌人”走出派出所时,已是夕阳西下,嘴角的伤痕让他呲牙咧嘴的难受。
戴眼镜的中年人捂着一只眼,镜框上少了一块镜片,嘴里“哎哟,哎哟”叫个不停,他歪过头看了一眼孔笙,迈着蹒跚的步子慢慢走着。
这次以孔笙损失四十块钱而结束,那二百实习工资本不足以支撑花销,没想到这次又损失了四十,想想就气得牙根痒痒。
摸摸兜里只剩下十二块钱,一碗蛋花汤五毛,一元钱四个馒头。每天两碗汤,四个馒头,还能够活八天。半个月后在海淀还有一场招聘会,八天之后剩下的那七天怎么办?
往学校走的路上,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那戴眼镜的中年人,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可能今天他就找到工作了。
夏天的阳光着实有些焦躁,虽然到了傍晚,但闷热的空气依旧湿漉漉的让人难受,从早晨到现在一天滴水未进,孔笙回到学校后,在食堂嚼着馒头喝了份咸汤,感觉路过的每个人都在嘲笑他,一份酸楚袭上心头,心想这都算什么事呀!
“孔哥?你怎么回来了?”
孔笙听到声音抬头认出是以前经常跟着自己混的学弟,他嘴角撇撇:“啊,我.。。我回来拿份资料。”他端起碗一口闷下,起身拎起西装,尴尬的说:“走了啊。”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待了四年的地方,既陌生又熟悉。老大床铺上的那张关之琳海报胸前的黑点这些年被老大摸得有些褪色,老大是标准的东北人,个高如山,体壮如牛,开口闭口谈关之琳。
二十岁生日那天孔笙送了他一张海报,刚到手老大拿起圆珠笔声称要“返厂再加工”。最后笑颜弯眉的关之琳胸前多了两坨浓浓的黑点。王援朝嘿嘿的挥着自己肥手上去就摸,被老大连拍带打的赶走。
十二块钱可以买四十八个馒头,二十四碗蛋花汤,如果每天一碗汤,两个馒头,可以活二十四天。如果每天两碗汤,四个馒头可以吃十二天。不过这都是理想状态,现实中,第九天,孔笙说:“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那十二块钱他先吃了几天,一碗汤两个馒头,还算活得下去。第四天开始,一天只吃三个馒头,有时候晚上饿的实在受不了,会从床底下的馒头袋里拿出一个,掰成块泡到碗里算作加餐。
因为每天出去吃饭还要面对人言人语,孔笙索性一咬牙把剩下的钱全部买成馒头,提着一大包放在床下,什么时候饿了就拿。开始的一两天还好,到第三天袋里的馒头长了绿毛,撕撕皮接着吃,后来几天就全烂了。第八天,整间屋子散发出刺鼻的酸味,他才狠心把馒头扔了出去。
一整天饿了就睡觉,睡醒就猛地往肚子里灌水,最后灌得嘴里味觉全无,肚里火烧火燎的难受,第九天傍晚,强撑着扶起栏杆走出了宿舍,心想赶紧找个饭馆吃顿霸王餐,哪怕被打一顿也总比饿死强。
天色有些昏暗,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孔笙挪着步子走了半天,只觉天旋地转,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实在是饿的头晕眼花,眼看要去见上帝了,才一咬牙挺直腰板进了间新开的饭店里。
大厅里坐着几桌,身形麻利的女服务员见又来了一位客人,从里屋撩开珠帘走出来。孔笙随手坐在靠门的位置,说:“把菜单拿来!”
女服务员盯着他看了半天,惊叫道:“孔笙哥!”
孔笙无力的抬抬头,脸色顿时尴尬异常,笑笑说:“岳冉!”
岳冉小时候和他家对门,俩人也称得上青梅竹马,后来岳冉没上完初中就去深圳打工了,他也一直忙着上学,俩人很少见面。大一那年寒假听说岳家搬到了村西,两家距离远了,就再也没见过。此时在北京狼狈的相遇,孔笙心想:完了,这次是跑不掉了!
孔笙强忍腹中饥饿,打了声招呼:“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来北京了?”
“我两年前就来了,深圳离家远,挣不到钱,还不如在北京呢。”岳冉仔细盯着孔笙,皱着眉头惊叫道:“呀,你这脸是怎么了?”
孔笙笑笑,道:“前几天走路跌了一跤。在北京好,北京好。那个,我实在有点饿了,来碗热炸酱面吧。”
“呀!”岳冉甜甜的笑着,转头向里屋喊道:“杨叔,一碗炸酱面,热的!”
“诶!”里屋传来一声回答。
这时,从外边又走进几名农民工,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岳冉笑笑,说:“孔笙哥,来客人了,我先去忙。”
孔笙点点头,腹中的饥饿实在让他无力再说什么。见岳冉转身,他真想趁此逃掉,但想想又不妥,就在纠结时,一半人高的孩童端着一碗面从里屋走出来,放到孔笙面前,一口陕西话问道:“是你要的炸酱面吧?”
见热腾腾的面摆在眼前,孔笙咽咽口水,应了一声。全然不管旁人的目光,拿起筷子吸了起来,声音可震屋顶。
“孔笙哥,慢点吃。”就在孔笙吃的正酣时,岳冉倒了杯温水放到孔笙桌上,嘻嘻笑道。
孔笙抬起头打量着岳冉,嘴角沾着面酱,说:“谢谢。”说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岳冉坐到他对面,笑道:“你几天没吃饭啦?”
“你不用管我,赶紧去忙吧。”孔笙急忙岔开了话题。
岳冉靠在椅子上:“杨叔在后边做,现在用不到我。前两年我就听说你在北京上学,今天可算见到你了。算算日子你快毕业了吧?”
“嗯,我..还在学校。”孔笙不置可否的笑笑,心里一股子的发酸,低头把碗底剩的几根面吸到嘴里,小声说:“还在学校,还在写论文。”
岳冉见他几乎是吞下去了一碗面,问道:“吃饱了没?”
孔笙抿抿嘴,说:“嗯,饱了。”
吃了一碗面总算是恢复了些体力,孔笙故作摸摸兜,尴尬道:“那个..我新换了一条裤子,忘拿钱了。明天给你送过来。”
岳冉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不用,什么钱不钱的呀。你在这多待会,等会不忙了,咱们多唠唠。”
孔笙吞吞吐吐的站起身说:“不了,不了,回去还要写论文。”说完,低头转身走了出去,听到身后岳冉喊他,他转身笑笑说:“我就在政大六公寓320,没事可以来找我玩。”说完他就后悔了,心想:唉,跟她说这些干嘛。
往回走的时候,两旁的路灯亮起,整座北京城在温熏的灯光下闪烁不定。民工都停止了一天的劳作,三五成群的走在街头,孔笙踏着拖鞋,孤身返回,身影被灯光拉的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