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还做着梦,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谁?”雷明大声问。
门外的人答道:“五狗!”
“有哪样事?”
“要紧事。”
他一听说要紧事,就起来拔了门闩,开门。
五狗进来了,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表情。
“睡福不浅啊,公家人!”他说。
“夜里看书,熬了夜,早上补补,不像你们天黑上铺,天亮下铺。”雷明拍拍五狗的肩膀。
五狗嘻嘻地一笑:“你羡慕农民……别开玩笑了,我是来告诉你那件事的。”
“什么事?”雷明严肃地问。
五狗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最怪的事:张史氏的楼上有吸水烟筒的声音。”
“什么时候?”雷明觉得情况很重要。
“昨晚!”
“哪个听见?”
“我!”
“你?”雷明愣了一下。
“不信?”
“你一个人夜里跑到一个孤老婆子家中去?”
“我就没进她的家。”
“那你怎么听到的?”
“这还用问吗?我们俩家只一墙之隔。”五狗抠了抠鼻孔,把指头上的脏物揩到裤子上,继续答道:“我是个业余侦探……当然,还有我媳妇。”
“连你媳妇也听到?”
“当然!”
雷明把手伸进衣袋里,眼睛看着他。
五狗就说:“昨晚,我们睡得很早,但一觉还没有睡醒,媳妇就摇了摇我的肩膀,逗着耳朵说:‘你听。’我讨厌媳妇把我闹醒,还以为她又想开玩笑,没好气地咕嘟着:‘深更半夜,听哪样?听猫打架?’‘你瞎说些哪样呀?我是在跟你说正经事。’‘听哪样?’‘吸水烟筒的声音。’‘吸水烟筒有什么稀奇?’‘不稀奇?寡妇家里八成是有奸呢。人老了,还走桃花运。’我听媳妇这么一说,想一想也觉得有点不对头。‘这寡妇守了这多年的寡……至少我记事的时候她就是孤身一人,她又不吸烟,哪来的吸水烟筒的声音。”
五狗讲到这里停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雷明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五狗面前。
五狗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
“……肯定是有奸,我赞成我媳妇的看法。这时候,媳妇又突然睁大眼睛,把耳朵侧过去仔细听,说:‘你听,又吸烟了。’我也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辨别着一切微小的声音。果然听到了,我有些不自在,猛然爬起来。‘整哪样?’媳妇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捉奸吧!’‘多事不得盐豆吃。这种事自己知道就行,莫去惹麻烦。也难为她了,这么些年没闻过男人的汗味。’‘你同情她?’‘女人吧,都有共同之处,可是我又会感到恶心。’媳妇吸一口气。我又躺下了。媳妇嘱咐道:‘睡吧,睡吧,这事我们认得就行,可别讲出去。’我拉了拉被子,可是媳妇又在唠唠叨叨:‘讲出去多不好,她以后咋过日子?’‘罐嘴缸嘴能盖得住,人嘴能捂得住?不过我们不说别人也会知道。’我回答。”
说到这里,雷明递一支烟给五狗,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支,然后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上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只听到红红的烟头咝咝地响,却见不到一缕烟飘起。过了一会儿他又长长地喘出一口气,烟就从嘴里飘出来。
五狗也吸了一口,嘴巴叭哒一响,眼前立刻布满散乱的烟云。
“你到底还是告诉了我,就不怕媳妇揪耳朵?”雷明弹了弹烟灰。
五狗笑了笑,又叭哒咂了一口,说:“没有哪样怕不怕,夫妻间,打是疼,骂是爱,她揪我耳朵我还高兴呢。再说,我小时候敢跟你扒泥菩萨,这事还能不告诉你?”
“喝水吧!”雷明推了推杯子,然后站起身说:“如果还没吃早饭就在我家吃。”
说着这话,门外就有人喊:“五狗!”
“媳妇找来了。”五狗一听跑了出去。
雷明一愣,心想:这女人跟男人跟得够紧的。然后,听夫妻对话。
“早上起来不去修烟,倒有闲工夫串门子。”门外传来五狗媳妇的声音。
“嘻嘻!”五狗的笑声。
“昨晚的事你对他说了。”
“哎哟,他是公安局的。男女之间搞那事要挨斗争的。”
后来,声音消失了。
五狗走后,雷明的心情变得更为复杂,脑子里老出现那个老寡妇的影子——
寡妇名叫张史氏,脸白白净净,一双小拐脚。年轻时长得秀气,标致,对男人很有吸引力。少爷权贵、地痞流氓、土匪恶霸为了得到她,相互间斗来斗去,剑影刀光,闹个鸡飞狗跳。村里的老年人说,因为迷恋她的姿色,就有三人一命呜乎。
但是,她还是被一个年轻的土匪头子占有了。这土匪头子叫张天飞,长得浓眉大眼,熊腰虎背,威风着哪。别看他那时只不过二十来岁,本事却大得惊人,丈把高的墙头轻轻就能跨越过去,像一只猫那样灵巧。他腰里常别两支二十响枪,枪法极准,天上飞的斑鸠也逃不过。干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勾当,别的土匪要选择月黑风高之夜。他却别出心裁,事先选择好有钱人家,派小兄弟送个纸条去,说明什么时间光临,要“借”些什么东西,请准备齐全云云。限期一到,骑上大马,披红挂绿,带上五六十个小兄弟,在光天化日之下浩浩荡荡而去,横行乡里。
土匪贪财,历来如此,张天飞也不例外。
解放前两年,省城派下一批地下党,秘密装扮为教书先生,边教书边向民众宣传革命道理边组织武装,为迎接大军南下作准备。
革命活动搞得最活跃的要数云岭村。这村子,离县城又远,反动力量薄弱,几个月后,地下党便在这里建立了武装,赶走了伪村长。这支武装只有极少枪支,其余都是临时打制的大刀长矛。尽管这样,伪县长还是害怕得睡卧不安,用金钱官衔拉拢张天飞,为党国效劳。
张天飞见钱眼红,立即号令自己的土匪武装开往云岭村,声称要踏平云岭村,杀绝共产党。这群魔鬼在临时组织起来的农民武装没有经验的情况下,扑进了村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地下党组织的农民武装仅用几支短枪抵抗,最后大部分遇难,只有一名死里逃生……
仅这一次,张天飞就杀害了十多人。
一解放,他就被押上了历史的审判台,结束了短暂的罪恶的一生……
张天飞死后,张史氏就守了寡。她当时虽然还是水性杨花的年岁,但害怕阶级斗争,只能低着头过日子,并不曾有过风流韵事。这些年不搞阶级斗争,她也分得了责任田,就默默地栽种收割,早出晚归,绝少和人交往。她那常常紧闭的门,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雷明想到这里,吸了一口烟,又开始琢磨:这样的“贞节”女人,深夜家里怎么会有水烟筒的声音呢?三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吗?那男人又是谁呢?
问题是提不完的,吸进去的烟又从嘴里吐出来,形成一个又一个烟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