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旺在芦苇村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还不到二十岁,就当了民兵队长,还入了共产党,大会小会,他得讲话;国民党的“老黄狗”来了,土匪来了,他带上村里的三十多个民兵,就去抵挡,打仗。
每打一仗,必定凯旋而归,极少失手。
村里有一则民谣是这样说的:“芦苇村,人人棒,跟着孙旺打胜仗。”
区委也知道孙旺有指挥才能,准备提升他为副区长,去领导区里的直属民兵队好好保卫刚刚建立的人民政权,与湖对岸的国民党地方武装较量。
村里的姑娘对孙旺更有好感,一有空就找个理由往他的民兵队部钻,不为别的,就为与他多呆一会,说说话,看看村里的大英雄。
这时候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爱上了孙旺。这姑娘就是徐婶。徐婶出身贫寒人家,家里虽穷,但会收拾,那件士领布衣裳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剪得短短的,梳理得一丝不乱。她的相貌也长得俊俏,脸盘子圆圆的,苹果一样。村里村外的人前来提亲的不少,但她一个也看不上,总说:“等解放了,才自由恋爱,然后结婚。”提亲的人等不及,也知道这女子有远大抱负,就知趣地没再提起婚姻的事。
都说:“这朵花一般人没法采到,人家眼晴专往高处看的。”
这话不假。那时徐婶负责村里的妇女工作,区里开什么会议时,两人就一同去,孙旺肩挎一支盒子枪,划着船。徐婶就坐于船头,不声不响地看着孙旺,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观察湖岸的情况。
芦苇村离区政府有六、七里水路,如果往陆路走就更远,但是不安全,常有对岸李大头派遣的小股武装偷袭,上次王村的民兵队长就遭到了袭击,伤了一条腿,弄得个残废。
走水路就安全得多,远远的就可以发现情况,及早准备。但水路也有出事的时候,李大头对这湖太熟悉了,最近也偷袭水路。
那天晚上孙旺和徐婶开会回来得迟,两人才从区政府到了湖边,天就黑净了。区长老郭怕出意外,要派区小队的同志护送,孙旺却拒绝了,说:“不会出事,这湖我走了多少年了,什么情况我都能对付,倒是你这区政府要紧,不能减少了武装,让李大头那杂种钻了空子。”
区长老郭听听他的话有道理,就不再强求。
孙旺和徐婶就上了船,一会儿就消失在湖面上了。湖里有夜风,嗖嗖地吹,虽是仲夏仍感觉阴凉。
徐婶穿着单薄,脸上冷得起鸡皮疙瘩,然后就打起冷噤。
孙旺就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肩上,问徐婶是不是病了。
“没病,只是冷。”徐婶披上孙旺递过来的衣裳,回答,然后又说:“这湖里怎么这么黑,而且连一只野鸭也没有。”
黑黑的夜,静静的湖面,似乎潜伏着一种不祥之兆。徐婶凭着女人的预感和几年来行夜路的经验,有了这种感觉。
孙旺也有些奇怪,可他为了使徐婶少些恐惧,安慰道:“没事,天不黑还叫夜里?”说着,轻轻地把桨放入水中,然后用暗力狠狠地划,不弄出桨碰击水的声音。
小船悄悄地急驶,可到了离一个河叉口不远的地方,芦苇丛中突然传来野鸭的叫声。孙旺和徐婶都听到了的,那声音有些沙哑,而且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那地方看去时,却迟迟不见野鸭飞起的影子。
孙旺和徐婶都相互对看了一下,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也许真的就要出事情了。
就在他们刚刚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芦苇丛中一阵嗖嗖响动,随之窜出两只小船,每只船上都有六、七人,这些人伏在船梆两侧,手里都举着枪。两只小船一前一后包围了孙旺的船,孙旺前不能行,后不能退,情况很危急。
李大头就在前面的小船上指挥,他一边命令部下拉动枪栓准备射击,一边向孙旺喊话:“孙队长,你今晚得在这里过夜了,走不了啦,快投降吧。你到国军这边来,保你有个中尉军衔。”
“李大头,别他妈做梦,老子和你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孙旺拔出了盒子枪,伏在船头,和李大头说开了话。
徐婶有些紧张,心里像有一只免子嘣嘣地跳动,直到孙旺说着话伸过手拍拍她的肩膀,才镇定下来。
“我知道你只有两个人。”李大头的声音,“想想后路吧,别把话说绝了。”
孙旺说:“老子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我们打交道已经多少次了,难道你李大头还不知道我孙旺是什么人?”
“老子知道,你这杂种的路已经走到头了。”李大头吼道,然后往孙旺这边开了一枪,接着就枪声大作,子弹呼呼往孙旺的船上飞来。
寂静的湖面一下子充满了杀气和血腥味。红红的子弹穿梭往来,流星一样。
孙旺沉着还击。
徐婶这时很着急,她没有枪,帮不了孙旺的忙,还有可能成为累赘。
对射了一阵,孙旺停下来,向徐婶嘱咐几句。
李大头看看孙旺熄了火,以为是他子弹打光了,也命令部下停止射击,说要弄个活的过去,好好领一笔偿钱。
两只船向孙旺靠拢,船上还点起了火把。
孙旺这时就有机会看清了李大头和他船上的人,心中不免一阵惊喜,暗暗说:李大头,你这狗日的蠢猪一个,等着哭丧去吧!
这么暗想的时候,那些火把已经移动过来,而且连燃烧的火苗声也能清晰地听到。
孙旺和徐婶一动不动地躺在船舱底。
李大头目睹此景,就有些得意,说:“没想到孙队长今晚怎么就受不了几枪?”说着就命令部下跳梆,将人和船带走。
李大头却没有想到,正当他的部下都站起身,准备跳梆到孙旺船上时,孙旺却猛然翻转身,举起枪,将最后一梭子全撒了过去。
李大头的四个弟兄应声倒下,一头栽进湖里。
李大头躲闪得急,不曾有伤,他回过神正要组织火力,只见孙旺的小船突然摇晃,然后两个人影一闪,潜入水中,一下子没有了踪影。
李大头好气恼,带着兄弟们往水里打了一阵乱枪,将四具死尸抬到船上,沮丧而归……
孙旺和徐婶跳下水,潜入湖底,游到了岸边的芦苇丛中。
然后,摸黑回到家,徐婶却发了高烧,一夜不退,薄薄的嘴皮干燥得裂开口子,卷起一层一层的皮。第二天早晨孙旺来看他时,她还闭着眼说昏话,喊着孙旺的名字。
孙旺就急得不知怎么办好,皱着眉想了半天,然后煮三合汤给徐婶喝,用以发汗退烧。同时还到湖里捕来小白鱼,不开膛破肚,连苦胆一并煮了,让徐婶喝鱼汤。鱼汤苦凉,十分爽口。
孙旺这么守了徐婶一天半,徐婶就不发烧了,那容貌又恢复如初。
但是,经过这么一场波折,徐婶对孙旺那种说不出的关系更如密切了。孙旺的衣裤脏了,她会义不容辞地洗;烂了,她用针线去补。而且,她做这些事时,孙旺总坐在旁边看,目光很热烈,有时竟瞧得她脸一阵一阵发红,害起羞来……
他们心里都有自己的偶像,到了结婚的年龄没有结婚,只能把爱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等着那一天。”孙旺说。
“我也等着那一天。”徐婶也说。
“那一天的到来世界就太平了。”孙旺说。
“太平了我们就结婚。”徐婶说,“请区长老郭做证婚人。”
孙旺和徐婶就在希望中浸泡着,满足着精神上的企盼和需求。
可是,这世界太平了吗?能太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