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丽窝了一肚子苦水,拉着小泥鳅出了家门,不回娘家,跑到湖边,坐到那棵弯腰柳树下,目视湖,风轻轻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脸庞,吻她的眼睛,吻她那颗被蹂躏得伤痕累累的心,波涛层层叠叠涌来,激荡着她的胸房。
多少年了,她把眼泪往肚里咽,哭笑怒骂全压在心底,由那张平平静静的脸所遮掩所代替。
在左邻右舍眼里,她善良,朴实,勤快,忠厚,贤惠,通情达理,是个难得的媳妇。家里的事总是一个人包办,做起来有条不紊,顺顺当当,侍候夜猫子耐耐心心,细致周到。
村里人哪个不夸:
“哎呀呀,老子要是讨着那样的媳妇,可算是上辈子积了德。”
“祖公那个,又懒又馋,镜子上的灰糊得毫厘厚,也不见得伸手抹抹。”
“比不得哩比不得,人比人气死人,毛驴比马驮不成。全村只有个蓝丽。”
男人们羡慕得咂嘴。可是,她心里的苦处有几个知道。风风雨雨,日升月落,她艰难地熬着。忍,忍,把一切都死死压在心底。当然,忍也有一定限度。有一次,她忍不住了。
“扶……快……扶住我……你……在哪点呀?”夜猫子睁着醉醺醺的眼睛,喷着酒气,踉踉跄跄扶住大门,结结巴巴地说。夜猫子又到社员家里喝酒了。
蓝丽急匆匆赶出来,架住夜猫子的胳膊,往里面拖扯。
“好酒……好酒……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回喝……哈哈……呃呃……啊啊……”夜猫子才被拖到堂屋上,脊背一凉,肚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那些东西散发着恶臭,像泉水一样喷到蓝丽的脖子上,多恶心呀。
“就不能少喝一点,每回都醉成恁个。”蓝丽轻轻拍夜猫子的脊背,怜悯而又嗔怪。
“那酒……有糯米饭香味……好喝……”夜猫子抬了下头,翻翻死鱼一样的眼睛,打下嗝。“不喝能行……那酒……有糯米饭……香味……”
蓝丽忍不住了,忽然发了火,骂道:“香味?放个屁也有香味……酒鬼!”
“你……学会了骂人……呸!”夜猫子酒醉心明白。他转动血红的眼珠,把一口粘糊糊的酸臭的唾沫啐到蓝丽脸上,然后又低下头,呕吐。
蓝丽自知失言,有愧,不怒不骂,用手撩起衣襟揩去脸上的污迹,继续给夜猫子捶脊背。
夜猫子又侧过头,说:“你……还敢骂祖公不?”
不语。
“滚……你嫌烦……。”
夜猫子猛然直起腰,大手有力挥动,一巴掌打到蓝丽脸上,打得好狠。
蓝丽只觉得脸上宛如被一块红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疼得钻心。
“你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我讨了你……就有这个权力……”夜猫子摇摆身子,继继续续地说。
瞬间,蓝丽大梦初醒。她发疯似地弓腰,勾头,朝夜猫子猛撞过去。
夜猫子躲闪不及,腹部被狠狠撞了一下,身子晃悠晃悠靠到墙上。“你……你……用这办法伤人……”他无力地抬起手指着蓝丽,踉跄着走过来。
蓝丽木偶般站着不动,嚎啕大哭。她用自己的心赢得的是如此的摧残。
蓝丽回了娘家,好些天不愿回到夜猫子身边。
村妇女主任好几个晚上朝蓝丽家跑,苦口婆心劝说,方才动心回去……
不过,夫妻间一旦吵翻了脸,斗嘴的事便是家常便饭。第二次,第三次……连续不断发生。而每一次,蓝丽总是往娘家跑,去寻找亲人和安慰。
这一次,蓝丽又有了个奇怪的念头。她注视着湖,把脚伸进水中,任凭波浪舔。只有波浪才能舔平她心中的裂痕,鼓足生活的勇气。她拣起一根细柳枝,摘掉叶片,撕下皮,折断,扔到湖里。
小泥鳅坐在她的身边,用脚后跟蹬沙。
“儿,我和你爹分开过。你挨哪个?”蓝丽擦净脸上的泪痕,侧头问小泥鳅。
小泥鳅偏过头说:“挨你。”
“你爹和你叔哪个好?”
“叔好!”
蓝丽长长叹一口气,把小泥鳅的头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