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丽下了湖,住在娘家。
夜猫子呆在自己的堂皇建筑中心里空荡荡的,甚感孤独。前些天他就能起床。他没有出门,开湖翻船丢尽了脸,是耻辱,但也不好把产生的幻觉张扬出去,只让它藏在心里折磨自己。他是海豹,却被困到沙漠中;他是腾云驾雾的龙,却被关在笼子里。堂堂夜猫子,居然这么惨呀。湖里,他哪样没碰过,暴雨,雷电,还有龙卷风。龙卷风是条黑色的龙,把头伸进湖底,把尾翘到天上,身子呼呼扭动旋转。湖水就顺着身子往上升,一直升至尾巴上,抛洒开来,像城市里的大喷泉。他遇到过,小船哗哗转,转到龙头上,被掀离湖面两三丈。他没有发生意外,人、船、桨完好无缺。可是这回湖发怒,船翻了底,真是见鬼了。他想着,骂着:“妈的,烦死人,想找个人说说话,散散心,没有,连儿子也跑到外婆家去了。他气恼。无聊,夜猫子想吃鱼,鱼在湖里。
“爹,爹,我抬饭来了。”儿子小泥鳅闪身进了门,手里提一只篮子。他走到饭桌旁,放下篮子,抬出一碗饭,又抬出一碗清煮的鲫鱼。鱼是刚煮的,还冒着热气。
夜猫子听得儿子送饭来,烦恼的心情有了些快慰。儿子没忘记爹,会疼爹。他问儿子:“你嫫呢?”
“正忙……在外婆家做活。”儿子眨巴眨巴眼睛。儿子的眼睛真好看,像蓝丽的。
“做哪样活?”
儿子想了想才说:“织网。”
“真是织网?”他的眼睛瞟向了冒着热气的鱼。
“嗯!”儿子点点头,眼珠轱辘转一圈。
他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翻翻鱼,不吃,又放下筷子,渐渐地紧缩眉头,心里也起了疑团:扁头从山里回来了,蓝丽又和自己闹别扭,倒霉的事情全让他碰上了。
“不孝之子,你也学会骗人。嗯!说,鱼是哪儿来?”一声炸雷似的吼。
儿子吓得倒退两步,低头,嘴噘得老高。
“说呀,嘴挨屎塞住了。”他把桌子一擂,碗里的鱼汤震得泼到桌面上。
儿子经不住吓,一下子脸红筋胀,哭了,喃喃地说:“嫫下湖拉鱼……和扁头叔叔……鱼是他们拿……她叫我不要给你说……哪样也莫说。”
“你个臭婊子。”他火冒三丈,一个弹跳从桌旁站起来,紧咬牙,一边暗骂,一边伸出那双手抬起饭碗,狠狠砸到地上。饭泼了一地。碗是搪瓷的,不烂,就地打个滚,轱辘辘滚到灶跟脚打转。他盯住那碗,又生气地走过去,抬起脚狠狠往洋碗上睬。洋碗咔嚓一响,折叠过来,棱角划破了脚背。火上浇油,浇得心里难受。他又抬起那鱼碗,使出全身力气甩到门外……
儿子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擦眼泪,急忙往外走去。
他似乎觉得心脏骤然扩张,怦怦跳动,那窄窄的胸房也不能容纳了。好啊,女人,真糊弄起男人来了。他的眼睛直冒金星……
正午时分,蓝丽来了,后面跟了小泥鳅。小泥鳅眼眶还红。
他气呼呼躺在铺上,拉被子盖住头。
蓝丽不出声,伸手拉了一下被子。他刚从湖里回来,听到儿子说夜猫子发脾气才过来,吵归吵,闹归闹。
被子猛地一翻,夜猫子泥塑般坐在铺上,雷公脸阴沉得使人心悸。
“你来整哪样?”
“你心里还有我。下湖,有人作伴,你当我是瞎子,聋子,傻瓜,敲敲头才会吃饭……你这焖葫芦……”
夜猫子粗野地吼叫,下铺,站在堂屋中。
蓝丽慢声慢气,说:“你咋能恁个说?”
“我就恁个说。他来了,从山里回来了,我倒霉了……你就旧情复发……骚货,丢了人现了眼,坏了老子的名声。你们一夜一夜呆在湖上,哪个认得你们干的哪样勾当?”夜猫子发疯似地走过来,走过去,手揪着头发。
蓝丽听他口出秽言,急得发抖,“竹筒”里暗藏了的力气岩浆般喷出来。他狠狠抓住夜猫子的衣领,推推搡搡。夜猫子却站得铁塔般稳当,不动。这不行。她又松手,紧紧捏起两个拳头,挥动,狠狠捶夜猫子的胸脯。夜猫子不还手,愤愤地冷冷地睁着两只火似的眼睛,注视她。她发疯似地嚎啕大哭,儿子也吓得哭。
堂皇建筑里一下子热闹非凡。
门口和窗外站满了看稀奇的隔壁邻舍。
“你这个缺心少肝的,嚼牙巴骨,舌头伸出来也不怕被风吹,人家拿鱼卖的钱全给我们,你……”蓝丽哭得伤心,嘴巴却反倒灵巧了。
“钱?你当老子没见过。”夜猫子拉开上衣,露出毛绒绒的胸脯。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污辱,落到了乞怜于别人,让人施舍的地步,杀猪般嚎叫:“呸,老子不要,你给我滚……滚出去。”
“滚就滚,没有你照样活。恁些年,我过够了。”“竹筒”身子转三百六十度,大杏眼没了眼泪,走了。
小泥鳅也跟在后面,走了。
看热闹的人让开路,眼光有疑问:蓝丽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