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湖边，响起“笃笃笃”的斧砍木板的声音。这声音像从迷迷茫茫的湖面荡过来，从苍白苍白的月色中传下来，四处回响。
声音响处，一个男人修船，一个女人提马灯照亮。
夜的神秘和空灵被打破了。
“不——要——围——湖——”
一只水鸟悠地一闪，飞到弯腰柳树上叫。
修船的男人头也不回，绷紧脸，一边挥动闪亮的斧子，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死，丑八怪。”
提马灯的女人斜一眼修船的男人，翘翘嘴角，似乎带几分鄙夷。她侧过头看那鸟，听那叫声，顿时感到有几分亲切感和庄重感。
那鸟是星云湖上的一种水鸟，有夜里活动的习惯。白天，它也站在岸边的柳树上用长嘴壳梳理羽毛，抬腿，伸脖子，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叫。湖边的娃娃不喜欢这种鸟，说它长得太丑，嗓门又粗又大，唱不出好歌，回报的只有鹅卵石和土块。每到这时，它就委屈地一张两翼，腾空而起，在湖面盘旋。太阳底下立即飞行着一块闪动的蓝色物体，宝石一般。
这是蓝色鸟最骄傲的时候，也是叫声最激烈的时候。每当此时，红嘴鸥收敛翅膀，鹭鸶止住绅士的脚步……湖上的一切水鸟都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于是，湖边的娃娃手舞足蹈，呼喊道：“哦哦——湖上是你最美丽。”
水鸟听到娃娃们的赞美声，又闭嘴，在空中划一道蓝光，斜落到树枝上，站稳，抖抖身，恢复那丑样。
娃们又用石头土块打。它又飞，又落，不离开那棵弯腰树。
这水鸟何时成为湖上稀客，清溪村人断言是十四五年前。十四五年前是个什么日子？提马灯的女人心里明白，挥着雪亮斧子的男人心里更清楚。这鸟有一个古怪名字：叫魂鸟。
提马灯的女人叫蓝丽，三十一二岁，身子圆圆的，并不窈窕，上下一样粗，竹筒一截，使不完的力气就藏在“竹筒”里。容貌不丑，大杏眼，单眼皮，紫红的脸庞在马灯光的照耀下泛着亮色，怪迷人的。这时蓝丽正逗弯腰柳树上的鸟。
叫魂鸟翘着尾巴在柳树上跳来蹦去，叫得更欢。它似乎通人性，认得提马灯的女人不会用鹅卵石和土块袭击。
蓝丽逗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却不知不觉地消失，大杏眼里突然滚出一颗泪珠。她想起了好些事，想起了又遥远又不遥远的好些事……
“丑八怪，滚！老子要围湖养鱼。等明天开湖抢个头水，我就围，以后就不用船，就可以赚钱发财。”
恶狠狠地骂，一块木屑扔到弯腰柳树上，打得光秃秃的枝条抖动。叫魂鸟飞走了，带着一串清晰的叫声飞向星云湖茫茫的夜色中。
蓝丽一怔，手里的马灯也随之抖动了一下。
那汉子突然抬头，满脸不高兴。他是蓝丽的男人，叫夜猫子。夜猫子比蓝丽大五岁，腿长，手臂长，精灵得像猫。他冷冷瞅着蓝丽。
蓝丽静静的不出声，偏了头看那棵弯腰柳树。她想着另外一个人。
夜猫子砍着木板，脸色像猪肝。
闷闷地过了好大一会儿，蓝丽忍不住，把自己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说出来：“扁头要回来了。”
“扁头？”夜猫子听了神情紧张，一反常态。他记起了这个人。
蓝丽神秘地冷冷一笑。
斧子又劈到木板上。
蓝丽把马灯挂到弯腰柳树上。
月亮不圆，只一半，冷清清低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