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拢岸,鱼老虎抱网甩过来,再拔出桨梢,跳上岸,手里提着鱼,身上冒出一股热气,烘人。
春梅接住网,甩到立在湖边的几棵树桩上,拉开晒。
鱼老虎来到春梅面前,把手里的两条鱼举起来,说:“春梅,这是两条大头鱼,湖里的稀有鱼种。你把它用葱姜辣子面煮一煮,送给凤城镇里的亲戚。”
春梅回过头,见他手里果然有两条很少见到的鱼,头特大,鳞清秀,银质闪闪,是好鱼。她看,却一动不动,眼无神,手搭在挂着的网上,苍白无力。
“春梅,你脸色不好,有病?”鱼老虎虽说人粗,心还细,已经注意到春梅的反常变化。春梅自从那天跟他赶了街,回来后精神总是萎靡不振,人也似乎在消瘦。后来她又隔几天去凤城镇一次,随之,平日的笑脸蒙上一层阴云,而且有时夜里也能听到隐隐的哭声。他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想在心里。原因出自哪里,刚才又看到春梅的脸色要比往日难看得多,就急切地问。
“不,我好……他死了。鱼……不消送了,不消送了……”声音极小,好像是从湖那边传来似的。
“他……你的亲戚?”惊愕,嘴张开合不拢。手举着鱼,放不下来。
“一个疯子。”
“疯子?”
“是疯子……前一天死在镇上。”
春梅说着低下头,泪像网上滴下来的水,无声地渗进沙滩。今日上午,春梅去看秋林。那间公房里却空空的,向附近农民一打听,才知死了,是当地政府料理的后事。她一下子呆若木鸡,脚直立,手低垂,提箩落到地上,鱼泼了出来。她每次送来的鱼,都够疯子吃两三天。疯子就很少到街上要吃的,很少受到人的愚弄。可是疯子死了,鱼没有人吃了,留下的是空房,一间四壁透亮的空房,还有疯子睡过的那堆稻草。怅惆和失望以及悲怜主宰着她的意识,幻构出一个一个旋转不停的旋涡。她离开了凤城镇,离开了空房,离开了那堆稻草……
鱼老虎听了她的回答,恍然大悟,急躁地说:“你咋会不早说,昆明有神经病医院,能医好……你太闷得。”
“我……我咋个说呢?你叫我咋个说?”春梅双手抓网,撕扯。她咋个说?她有她的难处。
“这就不好说吗?你在我家里住这么长时间,难道还对我一点不了解……我是个见死不救的人……我就不如狗?”鱼老虎觉得自己好像有不可饶恕的罪责,把手里的两条鱼扔下,扶住桨,放声哭,哼哼的,牛叫一样。男子有泪不轻弹。有泪轻弹就不是男子。
春梅听鱼老虎说得激动,哭得伤心,慌了,掏块手绢给他擦泪。
他不让擦,两手抱着头蹲下去,谁也不理,十个又粗又大的脚指嵌进沙石里。
春梅尴尬地站一旁,看掉在地上的两条大头鱼。
哭了一阵,抬起头,抹去泪,见周围有人看,一气,猛地举起木桨一挥,怒骂:“看西洋镜,老子掉泪也稀奇?”
围观的人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都纷纷离开,眼神里透露出惶惑和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