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突然心底里升腾起一股悲忧之情,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吗?动物界弱肉强食,可充满着爱心与暖意的人间也要如此么?和谐在哪里?怎么都看不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租不起铺面,莫非就该活活饿死吗?我们自己摆摊设点赚点生活费,不给国家添麻烦,主动为政府排忧解难,原来竟是错了!
“姐,你干嘛呢?站在这里做什么?都寻你半天了,想你也没走远。我那天就说了这地方好是好,人流量也大,但城管也会留意啊,让你每天少拿点货出来,城管来了丢下货就跑。你倒好,带这么多东西,还说不知道城管是啥东西,现在知道了吧。”
徐燃来了,他说过每天下了班就来帮她的,可第一天就让他看见了自己的窘态,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燃燃,今天我才知道了,城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他们不是东西,他们也是人类啊,干嘛对我们人类这么不友好。就算我们犯了错,也不该如此啊,我们又不是什么阶级敌人,就是监狱里也以教育为主嘛。这样吧,咱们也订个方针路线。毛爷爷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敌进我退,敌疲我打,你看,城管都差不多要走了,等他们一消失,我还接着摆,我敢说他们不会杀回马枪。”
在梅影二十几年来的生命历程里,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城管,并被他们所驱赶。他们的确不是什么东西,他们也跟她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人有思维,懂情感,能言语,故不能称之为东西!人在受了伤害时会流泪,会痛苦不已,而东西却不会。可他们却又与那些麻木不仁,毫无情感的东西怎么有着惊人的相似呢。梅影搞不懂,或许目前的社会状态,还不是她简单的思维所能理解的。
“我的姐,我知道,你八成是看武侠书入迷了吧。整天就给我讲梁山好汉,最近又看《说唐》,知道你有秦叔宝的杀手锏,罗成的回马枪不如你。姐,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咱先说好,一会城管要是再来,咱啥也不要了,骑上车就跑,行不行?”
“干嘛那么怕他们啊,难道真是索命的无常,会吃人啊。摆个地摊也这么难,看来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好啦,听你的行了吧。燃燃,你看我是不是特像非洲难民,就差没拖儿带女了。”
“还说呢,姐,你看看自己,带这么多东西出来,站在大街上抽烟,眼神还这么骄傲,这哪里是难民,完全就是遗世独立地藐视红尘嘛。”
“燃燃,你这张嘴啊,纯粹是拿给我教坏了,比我还能贫。走,咱慢慢推着车走过去,我看他们差不多都散了,这些人胆也太小了,咱们就拣那个最好的位置,一会儿我摆摊,你就负责放风。”
终于又摆上了,来来往往的人真多,在她摊前驻足留步的也是不少。其实这些物品本就不是地摊货,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的。生意还不错,徐燃担心城管再来,一个劲催着她该回去了。
看着少了一半的货物,梅影心里还是高兴的,虽说袜子、底裤这些就赚几毛块把钱,但积少成多嘛。看着包里零零散散的钞票,梅影长出了口气,这一次,她才是真真的靠自己而活,她为自己感到无比自豪。
“燃燃走,去我家吃了饭再回去吧,姐今晚想喝酒了,陪姐喝几盅,反正你也是顺路的。”
第一次的摆摊虽然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状况,但梅影并没受到任何打击,她当然也想做个依法纳税的好公民,可是如今她还没法办到。她从来就不想占什么便宜,也不会去钻什么空子,更不愿意去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我的姐,还说什么顺路,我从单位过来可是反方向,都骑了有一个多小时,明天换个地方吧,好不好,我的亲姐。”徐燃诚恳地说着,他并不希望他这个姐姐再出什么状况。
“你小子,晓得我是你亲姐就好,以后可不许动歪脑筋了哦,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女孩子谈谈恋爱了。”梅影很清楚,徐燃依然喜欢她,自从她离了婚后,对她更是关爱备至。可是如今的她,对于男人并没有过多的想法,确却地说她已经不渴望爱情。
“姐,又说这些,讨厌哈。我还小呢,以后再说吧,走,东西都给我,你这么娇弱的身躯,又是背又是挎的,也不怕把自己折腾成小老太婆。”徐燃心疼的说着,将那些剩下的货物都放在了他的自行车上。
“燃燃,其实我倒是蛮想时光过得快一些,那样就不必再受这许多苦了,最好是直接坐上时光机器跨入二十一世纪。”
“姐,你就是理由多,咱们走吧,还要骑几十分钟呢,看路上哪有卖下酒菜的就买些,免得回到家还要受油烟之苦。”
夜色渐晚,跟徐燃小酌了几杯居然就有了倦意,妹妹睡了,徐燃收拾完也离去了。梅影躺在床上,一切都是那么静静地,连心也静如止水,二十几年的人生她走得有些累了,她想要让心回复到最初的平静,将脑子里一切杂陈去掉,让心灵的仓库也荒芜一片。
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放在心底阴干吧,即使在艳阳天里,也无须再拿出来晾晒,就让那些经年往事积淀于心之深处,沉沉地压着她的身体,令她难以急促地奔跑,这样,她是不是就会少摔些跤呢?
天又亮了,每一个白昼的来临格外刺眼,她要为了自己,开始新一天的忙碌。昨天赚的五十多块钱放在了抽屉里,她要一点一点地堆积,直到有一天她拥有自己的店面。
采纳了徐燃的建议,梅影时常换着地方,不知觉中已是过了两年,换了多少地方摆摊,她已是记不得了,遭遇了多少次城管的追剿,也是忘了。梅影学聪明了,学会了跟城管打游击战,每次也只带少许货物,卖完了她再回家去拿,这样就避免了在与城管的周旋中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当然,她也并不介意在路经从前公司旁边的一条侧巷里摆摊,因为这里是市中心,紧邻着大街,人流量更大,离家也近了很多,人们从商场里出来,路过她的小摊也可有个对比。慢慢地,她没有再换地方,每天还可以将自行车免费寄存在原先的单位里,这样,就是城管来了也不用顾此失彼,撒腿就跑。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在这里摆了下去,并且在这条巷子里,她也算得上是摆摊的老人儿了。
她不怕砸公司的脸面,更无所谓自己的面子,要生活就得把这一切揣起来。人这辈子不就是别人笑笑你,你也可以笑笑别人吗,能把别人包里的钞票,弄到自己包里来才算有本事。
一直没见过周凯,也不想去跟他说自己在哪里摆摊,他或许还沉缅于伤痛里,也或许,他妈妈早已经给他物色了更合适的人选吧。又到了下班时间,燃燃快来了,他总是执拗地帮着她,他不在乎单位里的那些流言蜚语。梅影清楚他的心思,她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就由他吧,也许有一天,她会选择离开这座城市。
燕玲下了班也会在她的摊前停留,时不时买点小东西或是跟她闲聊一番。这不,她又骑着车朝她行来了。
“梅影,今天咋样啊,看你红光满面的,一定还不错哦。我跟你说,昨天我遇到一个咱们的校友,他现在跟齐远辉一个单位,齐远辉前年结的婚,据说老婆倒是很漂亮,但就是要出去偷人,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方面衰退了啊,连自己老婆都守不住。哈哈哈,可把我笑坏了,他也该有这种报应,谁让他从前那么花心呢。”
“就他那德行,又不是貌若潘安,才比子建,看久了也就那样,没有内涵也无深度,也只能骗骗小女孩罢了,估计是坏事干多了,在老婆面前也雄不起来了吧。哈哈,真是开心,想必被戴绿帽子的感觉很爽吧,爽到他以后两个头都抬不起来了。”
梅影并不是幸灾乐祸,也无意去嘲讽这个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这许多年下来,她也慢慢成长了,她懂得了,爱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情愫,就是应该铭心刻骨。如齐远辉那样的男人,是该遭此报应的。总是喜欢玩弄别人情感的人,受点教训原本也在情理之中。
“梅影,你又胡说,我可是未婚青年哈,别教坏我哦,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看看你,把人家徐燃整得神魂颠倒的,你也该跟人家表个态了嘛。”燕玲还是很同情徐燃的,可是梅影执拗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劝了也是无用。
“燕玲,不说这些了,你知道我不会喜欢小男孩的。最近有见着周凯吗?他还好吗?他父亲身体还硬朗吧。我心里还是对周凯和他爸存着愧疚的,若不是他母亲,我想我会跟周凯过一辈子吧,他的确是个好男人。”梅影是个重情义的女人,但是为了情义而抛弃自我,却又令她很难做到。
“唉,周凯也怪可怜的,你们刚离婚那会儿,我见过他几次,整天胡子拉碴的,人也无精打采。我看得出他很想问我什么,可他应该比我了解你,就是知道了你的状况,你也不会接受他帮助的。后来听我爸讲,他母亲给他介绍了不少女朋友呢,听说有一个农村里来的小护士还挺讨他妈喜欢的,前几天我陪父母出去散步时见着他们了,那小护士挽着他的手,那女的模样一般,但看起来很文静。周凯一见了我就甩开了那小护士的手,还蛮尴尬的样子,好像很怕我告诉你似的。他父亲的身体应该还不错吧,经常跟我爸一起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呢。”
“哦,这样就好,遂了他母亲的心愿便好,但愿那小护士以后给他生一大胖小子,这样他们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像周凯那样的好男人应该得到幸福,我为他高兴,也祝福他。燕玲,等我再赚点钱,我想走出去看看,虽然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但也不乏精彩。徐燃前两天就跟我说了,他也想从公司里出来,自己做点小生意,这样就没有人帮我开货了,这摊也就摆不下去了,你晓得那些批发市场的货十有八九都不正宗,价格也高,我想出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这辈子也不能老摆地摊不是。”梅影的确是有很多打算的,她也很清楚,摆地摊并不是个长久的谋生之道。
“嗯,还是你有远见,出去看看也好,这两年你这地摊也摆得太辛苦了,跟城管的交道也打得不少吧,经常在大街上练跑步,我看你都快身轻如燕了,呵呵。马上快过年了,你还是等明年开了春再走,年底你就多进些货,再好好赚一把,徐燃要离开公司也怕是要等明年了吧。”
“哈哈哈,什么身轻如燕啊,我还凌波微步呢。好,听你的,咱把年过了再说,到时候来给我送行哈。”梅影愉快地笑了,再艰辛的生活也难挡她灿烂的笑容。
“那是一定的,这段时间你就想想今后打算去哪里吧,春节我也会去你家看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嘛,我先走了哦,今天家里有客人。”
“去吧,春节来我家里聚会哈,路上小心。”燕玲骑着车走了,梅影站在寒风里不停地对她挥着手。
是啊,有朋友真是好,虽说从前公司里的小伙伴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但也会在闲余时过来看看她,不论他们买不买东西,梅影心里都是高兴的。
这一年冬天格外的冷,离春节越发近了,她的生意好了很多,城管可能也忙着备年货,已经很长日子不来赶他们这些摆摊的了。梅影今天特别忙,回家拿了三次货,看着抽屉里越来越厚的钞票,她欣慰地笑了。
徐燃放假了,今天陪了她一整天,天色将晚,看着他满脸的倦容,梅影心有不忍,中午他肯定没时间去吃饭,为了让买主更方便的选择货物,他不知去哪里找来了一块木板,下面用一些砖头垫上,这样看起来也像样些。
每到傍晚,街角处就会有几个提着炉子卖麻辣烫的,他们一般是夜里才来,也会卖一些酒水,有时候梅影收摊前会在这里吃点东西,喝点酒才回家。也有架着车卖糖炒栗子,有挑着担从很远的郊区来卖自家种的水果和蔬菜的,有跟她一样卖针头线脑这些小物件的,有时候下午天放晴的时候,也有一两个放了寒假的大学生,支起画架给人画画。
“燃燃,中午就没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去旁边那麻辣烫摊子买两碗火锅粉回来吧。快过年了,很久没遇到城管了,生意也好了很多,咱把这些剩下的卖完就回家,好吗?”
“我说姐啊,你也太拼命了,以前都是下午四五点才出门,现在倒好,你连懒觉都不睡了,中午就赶着过来了。你瞧瞧自己手上的冻疮,有几个地方都快溃烂了,也不记得擦药。从中午到现在,你也没吃吧,别整天就吃那火锅粉,又没有营养。我去前面巷子口给你端一碗钟水饺,这么冷的天,吃点踏实的东西才能抗寒啊。今年这天也怪了,出奇地冷,总感觉像要下雪的样子。”
“说的也是,这风吹在身上真像刀子在刮肉似的,小弟,听你的,来把钱拿着去买吧,你先吃了再给我带回来。”梅影拿出钱来非要往徐燃兜里装,可是她知道每一次都是徒劳的。徐燃挣脱了她的手就往前面跑去了,梅影甩甩头,她总是在想着如何来报答这个小男孩对她的好,也许在他结婚那一天,她会送上一份大礼吧,也只能如此了。
街灯已渐次亮了起来,很热闹的一个夜晚,并没有因为寒冷,而阻碍了人们逛街的兴致。梅影的小摊前又添了很多喜庆的小玩意,大红的灯笼,闪着金光的对联,还有不少写着吉祥如意的挂件。艳丽的色彩总是更吸引人些,向她小摊走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些东西在商场或是礼品店里要卖十几块钱,梅影只卖八块钱,如果买得多自然更加优惠,她已经越发懂得何谓积少成多,做买卖是不能贪心的。当然她也丢过不少东西,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喜欢搞点小偷小摸,虽然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但这种行为还是非常令人不悦的。
买卖很不错,梅影愉快地一边收过钱来,一边又拿出新的货物来。一大波买主走后,她感觉有些累了,拿出自己带来的水杯,虽然水已冰凉,但她依然舍不得去对面的热饮店买一杯烫烫的澄汁来喝。这两年来,她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赚钱的不易,每一张钞票里都有她辛勤的汗水,如今每握着手里的那一张张纸,她感觉到了沉重。
从包里摸出烟来,坐在她每天都带着的那张小木凳上,将烟在杯里浸过水吹了之后悠悠地点燃。看着越来越少的货,心底里一阵欣慰,估摸着一会儿吃过水饺再卖一些,就可以回家美美地睡一觉了。
正在吞云吐雾时,一阵惊恐的,有一些撕裂的声音,从街角那一家摆麻辣烫的摊点传了过来。“快,快!大家快收拾东西跑啊,城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