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梅影都在家休息,既然已拿定了主意,就不必再东奔西走,她要养足精神,以最佳的状态迎接新的生活挑战。一想到即将要开始的买卖,心里又是止不住的一阵兴奋。她不想做什么暴发户,也不想给任何人增加负担,只想凭着一双柔嫩,但不懒惰的手来挣钱养活自己而已。
天放晴了,看不到云层的堆积,天空变得高远而明净,偶尔的,又会飘过一丝淡蓝的有如纱帘的云,或是一些纯白的棉花团子。这样的天气很是令人舒爽,梅影愉快地出发了。秋日里的太阳不温不火,像个没落的贵族,顽拗地向世界展示着最后的辉煌。因为心情很轻松,她骑了五十分钟的路程,竟也没觉着身体疲累。
今天是第一天摆摊,信心满满的梅影将一多半的货都带来了,车框已经快要被压弯了,两边的龙头也挂着两大袋,她自己身上还背了一些。她的性格历来如此,不喜欢零零碎碎的兜售,如果今天一次性卖完,那她至少明天可以在家好好休整一天,凡事总是要劳逸结合,才会给身体补充更多的能量。
看着徐燃给她备的货,梅影不由得慨叹着这小男孩的心思细腻,真不知他怎么跟上司说的,每一样东西都不重复,仿佛她卖的都是绝版。从袜子、内衣、底裤、领带到洗发水,还有剃须刀、电池、插线板和手电筒,这小子想得还挺周全,梅影禁不住在心里赞叹着她这个小弟。
一想到待会儿所有的货物如果都一售而空,梅影独自偷偷地笑了起来。今天她来得很早,她在想像着周末出来逛街或是散步的人们,包里怎么也会揣几个散碎银子吧,如果再遇上几对年轻的恋人,什么洗发水、剃须刀、领带这一类稍贵点的,那都不在话下,可能还不会跟她还价。
梅影开始了第一天摆摊的忙碌,一袋一袋地解开,又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每一个品种的型号也很齐备,只是每一件物品仅此一样,也算是一种促销手段吧,好似在告诉买主“今天售罄,明天请早。”
铺好塑料布,可秋天的风显然大了些,差点被吹走,寻了半天总算找了两块破砖来压住,看来明天要多带两块石头来,把四个角都压平了才好铺货,梅影又为自己的粗心恼怒着。
一切妥当了,梅影选的是路边当口的街沿,总是会有人从这里走过的,为了这个地方,她已经琢磨很久了。就是平日里,一到下班时间,这里的生意也是最好的,她已经观察不少日子了,所以今天她义无反顾的,就先占领了这个最有利的位置。
“姑娘,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往那边挪挪。”正忙碌间,一个中年妇女背着几大包东西站在了她面前。
“怎么?这里还要划分地界吗?上面又没写名字,也不是谁家的产业,谁先来就先摆呗。”梅影回绝着她,摆个地摊还要分什么楚河汉界,莫不一会儿还有人要来收保护费不成,朗朗乾坤岂容这些人来颠倒。
“姑娘,看来你是第一次摆地摊吧,这摆地摊还是有原则的,大家都会遵守。再过一会儿他们就都来了,我们在这里摆了快一年了,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就是下雨天都会来。这一排,还有对面那一排,都是我们固定好的区域,在这里摆地摊没有哪一个先来后到的顺序,因为这里每一块砖都是我们早就划分好的。你新来的不懂规距我们不怪你,那最边上有个角落本来是唐大娘的,这两天她生病了没来,你就暂时在那里摆两天,以后还是自己另外找个地方吧。不过姑娘,可要小心城管哦,什么时候来不一定,有时候很久都不来,有时候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来了。”
这女人又指又划地说了一大堆,将手里的东西也放在了地下,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一股威慑力,那就是你必须让!梅影有点懵,一时之间她还没整明白,把地盘让给她就行了,她也是很讲道理的人,这怎么又出来城管了,城管是个什么东西?
看那女人说城管两个字时,那眼里流露出来的担忧与恐惧,梅影觉得好笑,一切的法西斯和纸老虎都被打倒了,摆个地摊又不犯法,又没到街中间去嚷嚷,没有影响社会的正常秩序,没有让政府来解决他们的再就业,没有给任何机构造成困扰,怕个鸟啊。
妈的!找个好工作要走后门,摆个地摊也要讲资历,她居然还成新人了,真他妈好笑。眼见得来此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好奇又不怀好意地瞧着她,看着他们人多势众,梅影又慢慢地把所有东西都装在塑料布里,让出了这块最有利的位置,费力地拖着到了那女人指的角落里。
“这个怎么卖啊?”刚刚摆弄停当,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走了过来,指着她摊上摆的几条领带。
“这些都是二十八块钱一条,颜色挺齐全的,商场里卖四十多呢,给男朋友买的吧,不如多选几条给你优惠点。”
梅影昨晚就把这些进价背好了,这种领带都是十八块钱,她喊二十八也不过份,以前他们商场里要卖四十五,还不讲价的。
那姑娘多半也是了解行情的,蹲下身来挑选着。
“其实男人的衬衣和西装是最讲究的,这领带就是男人的点睛之笔,每一套西装都应配不同的领带,男人嘛,气质最重要。你放心,这些都是正规品牌,如果有质量问题,你随时来找我。”梅影拍着胸口打着保票。
“你还挺会说的嘛,东西是不错,跟我在商场里看到的一样,价格怎会差这么多呢,不会是什么小作坊仿制的吧,会不会用不了多久就会掉线头,或是洗了会变色啊?”那女孩子又有些迟疑了。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要买就买,不买还说那些话干嘛,我可不会卖假冒伪劣产品,坑人的事我可从没干过。我以前也是国营商场的职工,这不下岗了才来摆地摊嘛,这些东西都是在我们商场里开出来的。”梅影说话太直,连做生意也没学会将话说得委婉一些。
“你也别生气,不过多问一下嘛,因为有很多地摊货质量都不太好。这样吧,我买两条,就这浅灰色和淡蓝色,一口价五十,怎么样?”
梅影埋着头沉思了一下,赶紧在心头盘算着,谁让她数学不好啊,这么简单的加减法也要琢磨半天。
“老板,卖不卖啊?”那姑娘在催她了。
还是能赚十几块钱,又不用给房租水电,梅影经过一番心底的盘算后,毅然地点了下头,把领带递给那女孩子,接过了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摆地摊挣来的钱。看着买主远去的背影,她暗自窃喜着,她成老板了,她居然被别人叫做老板,这称呼真有意思,摆个地摊还能尝尝做老板的滋味,真不错。
蹲下来理了理货品,突然想抽烟了,把烟拿出来正准备点上,一阵急促而恐惧的喊声从街口传来,“快跑啊,城管来了。”
操!还真来了,第一天摆摊就遇上了,城管是啥子东西?吓得这些人屁滚尿流的,有的人连东西都顾不得收拾,撒腿就往前面的小巷里跑,还有的人一边飞奔,一边捡着失落的货物。
眼前的情形怎么瞧着如此眼熟,这是是在一些战争片里常见的场景。倭寇、白狗子,又或是山上的胡子下来了,一时间,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原本还在田间里劳作的壮汉们,扔下锄头就往家里奔去,正在茅屋里做针线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乍一闻声,一个个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小孩的哭闹声,女人的悲泣声,男人催促大伙儿逃命的呼喊声,大爷大娘呼天抢地的忧怨声,乱作一团。
原本晴朗的天在瞬间乌云密布,大家彼此拖拽着逃命,有拼命逃的,有没逃出来的。有的人又舍不下家里那头牛和一窝鸡,还有那两床新缝的被子,八十岁的老娘还等着夜里吃点野菜粥果腹,媳妇肚子里的娃也就这几天要生了,心里实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舍,想转回头去吧,又眼见着车轮逼近,还有那一阵阵马蹄声和叫嚣声,听着听着心里都阵阵发怵,腿也软了,哪里还有力气往回跑,只在心里祈祷着“各安天命”吧。
梅影从来没见过城管,这“城管”应该是个新生词吧,前两天徐燃给她大概讲了一些,可她就是弄不明白城管是个啥玩意,具体是干啥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乱了,容不得她多想,越看越觉得这场景很熟悉,瞧着这些人惊慌无措的样子,这阵势跟鬼子进村有什么区别。
看情形是不太好,趁这帮牛鬼蛇神还没往她这边来,梅影赶紧把塑料布裹起来,把东西依照来时一般弄到自行车上,气喘吁吁地赶紧地往身后那条小巷里撤退。
突然间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篇文章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刚才她在那个当口上摆摊,哪还能这么从容地收拾,这个角落人是少,但就因太不引人注目,终也逃过了城管的追剿。
“哈哈哈”梅影在心底大笑着,将车架好,点上一支烟,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场胜负已定的大战。城管真厉害啊!是谁给了他们如此大的权力,打人砸摊缴货,还开着汽车,呼啦啦下来一大帮人,车上不是写着“维持城市秩序,创建城市文明”吗?那他们打人干什么?他们是土匪?还是强盗?他们不也都是老百姓吗?
为什么他们眼里喷出的是怒火,是怀有民族仇、家国恨的切齿之痛,他们代表着谁?是政府吗?可是每一个当官的,不都奉行着爱民如子的原则吗?这世界怎么了?连民与民也难以相融!他们连旧社会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都不如,你交了钱,人家至少还给口饭吃,可这些人摆明了就是要砸他们的饭碗,茫茫苍穹,又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去何处安身立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