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林雨默一声声因了心头的哽咽而变得断断续续的话语,梅影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装作很淡然的对着电话说了一句“不要过来找我,我去看看你吧。“放下电话,梅影掩面而泣,她今生都无法拒绝他那磁性的嗓音,她很想再多听一听,很想再细细的品味一番,可是她真的不能,再多说一句话,她会彻底崩溃的,然后再一次哭倒在他的怀里。她不想那样,毕竟,她已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梅影了。
五年了,当她又快要忘记他的时候,当她正在筹措自己未来的时候,他又来了。她依然压抑不了一颗想念他的心。他,就如同她身体里的某一个零部件,即便是再疏于检修,却一直在运作着,若是一旦停了下来,那就是她的离去之日。
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也不能给他,他曾经眷恋的热吻,他曾经爱抚的身体,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副躯壳,她的身体完全空了,再也无法给予他往日的欢愉。是的,她很清楚,是自己的任性害了她,那一年她是可以等的,她是被自己的任性和一颗狂傲的心给害了。
她这辈子真的没治了,永远也学不会服个软,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只要自己愿意转个弯,性子再稍微温婉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也许,她如今会过着幸福的日子,也不会去医院里挨那一刀了。她应该已经做妈妈了,对于生活充实而快乐的女人来说,一切的疾病都会远离的,她始终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或许,是自己的卑微在做祟,她想要证明在林雨默的心里是否重要,是否能抵过他妻子和女儿的份量吧。最终,她失败了,她败给了他的妻子,而且,那一次惨败,带给她的是无限的痛心和落寞。人生如竞技,除了输就是赢,没有折衷的可能,更无平局的存在。她输了,输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是她的一生!
五年了,是放不下他,是要做回曾经的自己,还是更钟意从前的号码呢?不愿意去想明白,总之她毅然的换回了从前的号码。在心之深处,还是有一丝丝斩不断的情缘吧,她还是在等待着他能够打来电话。当然不会再接受他,她会对他撒谎她已经结婚了,只是今天凑巧老公出差了而已,不可能让他知道她已经是个残缺的女人。是的,她太要强了,太骄傲了,她不容许任何人忽视她的完美。
电话被她挂断之后,他又发来一些情意绵绵的短信,拒绝了他再次的来电,简短地回复了他“晚上七点,辣王火锅见,最好靠门的位置,我现在眼神不好。”最近这两年,不知怎地,她眼睛也近视了,再不复当年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过,他应该还是能认出她,只是她显然比从前更加的憔悴,眉宇间也尽是寂寥之态。
夏日里的夜来得早了些,天边那一抹殷红的残阳还未消褪,纳凉的人们还没打算出门,时针就指向了六点半,火锅店离她的住处不太远,梅影抚了抚很久都未曾激荡过的心,将衣柜拉开,看着塞满了衣物的柜子,她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竟是不知道要穿哪一套。
靠在衣柜旁,足足思量了一刻钟,眼见着就快到七点,这许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心疼他的,知道他一定会等下去,但又不愿意让他太焦急。空气里的热浪不停地来回飘移着,她感觉整个身子都快要烧起来了,最终,她还是决定简单清爽。
拿出一件黑色的背心,再选了条淡蓝的牛仔短裤,虽然又过去了五年,她的皮肤却如旧,时光还是很善待她的,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拉扯出纵横交错的经纬线来。她的皮肤一到夏天总是泛着油光,抹了点控油的爽肤水,连口红也没擦,背上包就匆匆出门了。许多年不曾妆扮过自己,那几支口红也怕是都干了吧。
路程不远,可以步行过去的,却又担心他等久了,打了车急急的让司机开快点。心,在坐上车的瞬间又开始狂跳,梅影将脸朝着窗外,她多么希望吹来一阵凉风,将她体内的燥热都一一吹散。就快要到了,她想缓一缓自己的情绪,在路口就让停了车。
远远的,她看见他了,还是如从前般傻傻地站在门口,可能不知她从哪个方向来,他的脑袋不停地转动着,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直直地盯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和每一辆车。
纵使她的眼神再不好,纵使他行走于拥挤的人群中,她确信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他。这是难以言说的一种直感,且绝不会弄错。她慢慢的走向他,心里对自己说着“冷静,再冷静,别让他看出任何的不妥之处。对,要笑,还要笑得很灿烂。”
他看到她了,五年不见,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向她走来,他不是在走,完全就是一路快跑着迎向她。近了,又见到了他,他这一路快跑,仿佛身后还紧随着那五年厚重的尘埃和他一颗焦灼思念的心。。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这夏日的黄昏里,热热的向她身体里渗透。他也是快要五十的人了,跑起来还像一阵风似的,没半点老态。梅影抬起头来,细细的打量着他。心底又开始翻涌,真想去触摸啊,他那张更见沧桑的脸。林雨默定定的望着她,她那厚厚的镜片,又令他有些诧异。
“丫头。”只这一声呼唤,他便已热泪涟涟,哪里还顾及到道旁还有许多行人,一把就拥她入怀,久久的,舍不得松开。
梅影将他的手松开,刚才的打算没能付诸行动,她笑不出来,脑海里那些陈年往事越发的清晰,她心里一下释然了,他到底是爱她的!她也随着他一同落泪了。他的眼泪,滴在她的脸颊上,和着她的,散发着温热,缓缓地坠入了他们脚下的青石板里。
“老林,进去吧。这道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觉得别扭啊。”轻轻地推开他,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又于眉眼间泛出几分早已遁迹的羞涩来。
“好,我们进去。丫头,我没找靠门的位置,来时见还有一个稍小的包间,我就订了下来,外面太吵了,我想跟你好好说说话,成吗?”林雨默如从前那般搂着她的肩,仿佛他们之间的情感从来就不曾变了生涩,一如往昔,情深意长。无论岁月如何飞逝,但生命中有一些情,有一些人的影像,抹也抹不去。浓的永远淡不掉,淡的却也浓不了。
走进包间里坐了下来,将菜点了,红酒也启开,服务生带上门离去。林雨默再一次将她紧紧的抱住,虽然包间里开着空调,但他这一次更紧的拥抱,又让梅影的心狂澜再掀,身体在慢慢地燃烧。本以为,手术台上那一刀割除了所有的欲念杂想,可是林雨默坚实的胸膛依然令她留恋。身体虽已残缺,但她的爱是完整的!
没有给他再一次诉说绵绵情话的机会,她不停地嚷嚷着饿了,林雨默无奈地放开她。不想挨他太近,梅影拣了他对面的位置落坐。抬起头来,默默地凝望着他。五年了,他也老了,眼角处都有了明显的皱纹,但身材依旧如初,还是她曾经迷恋的林雨默。看着看着,她又想哭,心里有太多的疼惜,也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哀愁和不如意,想要跟他一一傾诉,可她终是忍了,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边用筷子夹着菜在锅里烫着,一边与他调侃。
“老林,还好吧?她们都还好吗?看来这些年你没有疏于锻炼身体哦,从五花肉直接升级到了上等牛排,不错,不错,哪像我,整天在麻将桌上坐着,筋骨都松了,呵呵。”她似乎是故意去问“她们”,是要再次折磨他?还是,他的失约总是让她无法释怀?
“丫头,你还是这般风趣,当年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五年了,五年了啊!你还在为那一次我的失约耿耿于怀吗?那一年,就是你生日的前两天,她住院了,我在电话里跟你讲过的。她患有严重的忧郁症,在医学上叫做重性抑郁障碍,这样的患者百分之六十的人有自杀傾向。那一天她用头去撞墙,搞得满脸是血,她大姐吓坏了,第二天就将她送回了北京。丫头,你说,我怎么能离开?我在电话里没有办法跟你说得更清楚,我的心里乱极了,孩子还小,也是整日里在医院对着她母亲哭,我实在没有办法抛开她们。丫头,你能理解吗?”
林雨默的语调从最初的平缓变得有些急促,他不知道她是否有听明白,他很想将这五年时光里所有的一切都向她娓娓道来。他从包里拿出烟来,梅影眼里却是瞧得细细的,他竟然也换了牌子,也抽着她从前喜欢的“三五”。其实她已有两年没抽外烟了,因为她独特的习惯,所有的香烟于她而言都是一个味儿。况且,现在的她已渐渐开始学会了节俭,几块钱一包的烟也是可以混混嘴的,没有那般讲究了。
林雨默将烟头在酒杯里浸过之后,学她的习惯倒过来吹了一下,点燃后递给了她。梅影不敢直视他情深的双眸,眼光游离着,她很想坦然的接过那支烟,但伸出来的手还是略略的颤了一下。为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林雨默又开始了他的讲诉。
“丫头,我还是很欣慰的,她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很多,生活也能自理,在她的要求下,前年我送她回了峨眉老家,并且她主动跟我离了婚,她想静静地在老家待着。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她,她如今在她父母生前的那所中学里做了老师,她说很喜欢那样的生活。瞧着她不再有阴郁之色,我也替她高兴,女儿今年就要考大学了,我再没有顾虑了。送她回老家后,我就留在了成都,我想要在这里,跟你同在一片天空下呼吸,我想去寻找你的气息。可是,两年来,我一无所获,从前你给我的地址找不到你,我只有等。自从上一次我们相见后,我又相信命运了,总是感觉会再一次与你相遇的,是不是,丫头?五年了,你怎么连眼镜也戴上了?也好,把你那双魅惑人的猫眼遮起来,这样倒是多了几分书卷气。我的小梅影也长大了,成熟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却是越发老了。来,丫头,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的脸色太苍白了,面容也很憔悴,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了?”
林雨默说完就要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梅影拒绝了他亲呢的举动,悠悠地吐着烟圈,让那一圈弥漫的烟雾,来遮挡她眼里不经意间溢出的苦楚。
“老林,咱们就这样说话吧,你好好坐着听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今天正好他出差在外,可能明天一早就该回来了,照理说我不该出来见你的,可是你磁性的嗓音又一次诱惑了我,我的心没有办法抗拒。老林,你记着,你欠我,你欠我一场私奔!你没有机会再得偿夙愿,我要你永远欠着,我要你依然无法安睡!曾经我恨过你,可是时间改变了所有,我不想再恨你了,我已经恨累了,我换掉了手机号码,就是不想让你再一次来迷醉我,跟你谈的那一场痴情绝恋,已经耗尽了我的一生,我不想做个疯子,我不想生命里只有爱情。于是我重新振作起来,我做了很多生意,我想让忙碌来填平我空芜的心,可是,你知道的,我不精于此道,不擅长算账,为别人卖命还成,但落到自己头上就是一团糟,每一次都以亏本惨败告终,后来。。“
梅影的眼眶又是一片盈润,强忍着心头的悲忧,望着锅里那一层层翻腾的辣椒,故意咳了两声,以此掩饰几近崩塌的情绪。
“后来,我几乎没有钱了,妹妹把父母留下的房子卖了,因为地段好,卖了很多钱,钱都给了我,我不再想做任何事,非常地颓废,我天天出去买醉,我夜夜不停欢歌,我的脑子从来就没清醒过。当我的酒量越来越好,却再也没法让自己醉了。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愿醒来,我难以直视自己惨淡不堪的人生!不错,你的妻子是恢复了,她的病痊愈了。可是,我呢?我的心,却因为你五年前的失约而被撕裂,再也无法复原。在你的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我要的仅仅是一天时间而已,是啊,就那么一天,却误了我的一生!”
梅影说完这番话,再也无法抑制五年来的悲怨,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一行又一行。接过林雨默递过来的纸巾,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