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是影子吗?”这声音,原本就是很沙哑却又不失响亮的,在那一刻,又添了些哽咽。这是她熟悉的声音,除了她的强子哥还能有谁。还未转过身来,又听得一个稚嫩的女童音在问着“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她也是来拜祭叔叔的吗?”真好啊,强子哥都有孩子了,她心里还是很为他高兴的。
梅影缓缓地转过身来,她不想再哭了,在这里,在冷旭的墓地前,她认为应该笑着与强子哥叙叙旧。她不愿意让关爱她的大哥再像从前那样为她忧心,这些年来,他的心里一定没少牵挂她。是的,她要笑,笑着面对种种的过往和不可预知的未来。她的眼泪刚才已经流过了,她只想把那一颗颗珍珠滴入冷旭的魂魄中。
“强子哥,这些年过得还好吧?除了这脑袋依旧不长毛,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哦,就你这聪明绝顶的脑袋,那做起生意来还不得风生水起啊。这小丫头是我侄女吧,还好,不像你这土匪样,这小模样真是乖巧。来,阿姨抱抱。”梅影极力地让自己的声调不发出任何的颤音,她要微笑着面对与强子这多年后的重逢。慢慢的向着他们两父女走去,她伸出双臂来,想要去拥抱那可爱的小女孩。
“影子,我的妹儿,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啊?知道吗?我去成都找过你好多次,可是见到的却是你家房客,你到底去了哪里啊?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吃了不少苦?这身子越来越单薄,你让哥哥好是心疼。影子,你这心也太狠了,你就真的能丢下所有,能弃我们的从前于不顾吗?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想你,没有,真的没有!”
还没容她走近,强子走上前来一把拥住她,紧紧地,不给她丝毫说话的片刻,责怨着她,也心疼着她,说了很多的想念和对她的思念之情。强子的确去找过她很多次,当年她执意离开后,他觉得应该让她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未来的人生,他甚至还跟冷旭的父母委婉的讲诉过,想要来照顾这一位他们心里的准儿媳,两位通达的老人都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因为他们都不想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再遭受什么磨难。
后来,当他把家里和冷旭的父母都一一妥当安排好了,他就怀揣着一颗要与她相伴一生的心去寻她。那一天,他是如此的坚决,如此的义无反顾,他心里认定了她,认定了只有他才能伴随在她的身旁,因为,他们从念书时起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世界里有许许多多忘不掉的从前,他们那些虽已远去的青涩岁月里,却承载了太多太多只属于他们的欢笑。他确信她一定会想明白的,这世上,除了冷旭,只有他顾强才是最爱也最懂她的男人。当她渐渐的忘掉了伤痛,除了他的怀抱,还有谁,能容纳她无尽的苍凉和过往?
世事却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她性情里的倔强,终不是他能掌控的。当他一腔热血,满怀激情的敲开她家门时,看到的却是两个陌生的男女,而她,早已不见了踪影。那一天,他神情沮丧的行走在她家乡的大街小巷里,只要遇着体态与她相似的女孩子,他就会急急的走上前去细看一番,到了夜里,他又去广场里徘徊,于每一处灯火里,每一道人流里,寻觅她的芳踪。
依然失望,依然一无所获,整整一周时间,他就在她家的那条巷子口驻足张望,心想着能等到她的妹妹也是好的,那样至少能晓得她的去处了。但是他所有的努力和等待都是徒劳的,连左右的邻居和她家的租客都不清楚她妹妹具体的地址,在那一年里,通讯工具也没有这么发达,他颓丧极了,不知道去何处寻她,不知道她又在哪里吃着苦。第二年,他又去了她的家,房里的人似乎已换了,但仍然不是她。那一刻,他明白了,她并不想见他了,也许真如她所说,她去了外地,根本不想任何人能找到她,她还是不愿意与他共度余生。
无尽的苦楚和思念折磨着他,他想起了冷旭当年为了她的发狂样,于是,他也崩溃了。消沉了几个月后,在家人的安排下,他去相了亲,娶了一个性情柔婉的女人为妻,随着女儿的出生,他收起了所有对于往事的怀想,一门心思经营着他的饭店。自女儿两岁起,每一年的清明,他就带着她一同来为他挚念着的哥们儿上坟。有时候,当他想起从前岁月时,也会独自来此跟他这位远去了的兄弟说说话。心里一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一定会来看看自己的爱人,没想到,她真的来了。此刻,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她清瘦的脸,他已是泣不成声。
“哥,强子哥,不哭了好么?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这些年我很好,本来打算拜祭完冷旭就去饭店看你的,没想在这里碰见了。哥,可别把小孩子吓着了,我得抱抱这小丫头,幸好这肤色没体着你,水灵灵的太招人疼了。”
梅影挣脱开强子的怀抱,俯下身去轻轻地抱了抱这一脸茫然的小丫头,亲吻着她嫩嫩的小脸蛋,又是一股凄切之感涌上心头。是啊,强子哥有女儿了,林雨默也有女儿,只有她,什么都没有,至今仍是孤身一人。若冷旭不离去,若是林雨默没有失约,那么,她也早就有自己的孩子了。如何又去想那些陈年往事了,甩了甩头,站起身来,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到强子跟前。
“哥,去吧,给他上柱香,我们再一起陪他吃杯酒。一会儿我们再好好叙叙,今天小妹还是听哥哥的安排,晚上妹妹陪你痛饮一番,怎样?”
“好.好,既然来了,多住几天吧,好多话都要跟你说的,我也知道你要问汪丹的消息,一会儿喝酒时慢慢跟你讲。”强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随着梅影站到了冷旭的墓前。深深地对着他鞠了三个躬,将带来的香烛点燃,又将酒杯斟满,两个人对着墓碑一饮而尽。心里有很多话,他们只在心里说着,他们都知道,那个远去的人是懂的,他永远都活在他们共同的世界里!
烧过了纸钱,看着火焰渐灭,梅影就牵着强子女儿的手往陵园外走去,强子走在她的身旁,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时不时转过头来默默的看看她。她的容颜一如那一年见到时的模样,只是于清丽中又渗出一丝淡淡的忧柔之色,走起路来少了从前的那份活泼跳跃,多了一些岁月赋予她的凝重感,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调皮了,是生活的磨砺让她的性子改变了,还是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心里存着一连串的疑问,他是想问的,但若她过的不顺意,是不是又会勾起她无尽的愁绪来。强子好几番欲言又止,想想还是作罢,等着她来告诉他吧,如果她不愿意讲,也就不多问了,他心里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结拜妹子脾性的。走到了陵园大门处,打开了车门,将女儿抱到后座上,他拉着梅影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旁边。
梅影没有拒绝,她看出了强子满腹的疑问,这一次的重庆之行,除了看看冷旭,她就只想见见强子,然后打听一下丹姐的情况。刚才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他眼里流露出来对她的眷恋,他还是喜欢她的。她又怎能去让那一丝眷恋蔓延呢,一个林雨默还不够么?她把一切都想得透透的了,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不可兼得,那就是鱼与熊掌!
一路无话,春天来了,再一次来到这里,她感觉自己浑身还是冰凉,不由得以两只手相互搓着,以此来给自己增加些热量。
“影子,怎么了?我知道你讨厌冬天,但如今已春暖花开,今年的清明并没有下雨,你是身体不好吗?都打哆嗦了。你啊,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冷也不知道多穿点,一会儿哥陪你去买件厚点的外套。”强子说完,很自然地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梅影的手,那一刻,他的身心又附在了她的身体里,有一些迷乱的思绪飘来。她的小手太凉了,他的心底里又涌出疼惜来。真想一直握着她的小手,再也不要放开。
“哥,没事,你好好开车,我这人一年四季都这样,就连夏天也是手脚冰凉。”梅影掰开了他那紧握的手,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他的,他女儿还在呢,一点都不注意影响。想起从前在校园时,他们俩的勾肩搭背,多么地随意又随心啊,心里头没一点杂念。可眼下,就是被他拉一拉手,竟也会生出别扭。
时光在溜走的同时,连着从前的那份纯真也一块儿逝去了吗?那些过往的青春岁月,为什么在记忆里也变得朦胧起来,那些真切的情愫还存活于体内,但为何又不再是原汁原味?青春,真的是一部渐渐发黄的书,在人们慢慢老去的容颜里,共岁月长眠了。
对于强子,她还是很自信自己的判断,他跟林雨默不同,他的性情很江湖,也很果敢,他根本就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是他打定主意的事,也会和冷旭一样,绝对不回头。
梅影当然不会再让他滋生出更多的想法来,该了断的必然不能拖延,她从来就不会刻意去介入谁的家庭,她和强子几年前的那一个夏夜里发生的一切,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并不愿多想。那一晚,她许是喝多了,在迷糊间将他当做了冷旭。酒,在某些时候是可以乱了性,但是,酒,真的乱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