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呃,还不错,我对着镜子中的男孩打了个口哨,挤挤眉眼,满意地整了整那个金黄色的爆炸头。没错,镜中的我是帅气的,有性格的。但我突然想起,再过两个小时,我得把这个辛辛苦苦才定型的爆炸头老老实实地包在灰色的工作帽中,沮丧就像团棉花,裹得我透不过气。这到底算什么事呢,这正是我最潇洒的年龄,却要干这样没出息的工作。
刚出来实习那阵子,见那么多厂家到学校里去招人时就觉得社会上那些人瞎紧张,什么一不留神就下岗,什么下了岗就难再就业了,都是人们自己紧张出来的。这不,我们刚要实习,还没毕业呢,这有这么多人争着要。我想,这回我要好好干点事,好好挣点钱。那时花费起来就潇洒多了,不必再捏着父母寄来的几张簿簿的票子发愁,不必跟他们要点生活费就得硬着头壳听一大堆关于节约,关于走正道的说教。
当然,我不单单要个工作嫌点钱这样的小打小闹而已,心里也是有志向的。问我志向是什么?别的都可以说,这个,是我最隐密,最重要的事,不是轻轻巧巧就能露风的。让我好好奋斗出点成绩,大家看着就是了。于是,我把资料印了几十份,一个厂家一个厂家地发。
没想到大部分厂家有眼无珠,竟对我的资料视而不见,连个回话也没给。我想,一定是那些招聘的人不负责任,没有好好看我的资料。现在的社会是这样的,这我倒能看得透。不过,还是有几家厂子给我回了电话,说是随时欢迎我,当然这还得我高兴呢。爸妈一听说有厂家给我电话就瞎兴奋,说什么快点答应人家,有工作就顾了,先安稳下来再说。他们不懂,好像那些厂都是救命稻草。虽然有几个厂家打电话来,但那都是小厂,工资低,工作时间又长,能出头么?我不着急,等着更好的机会。
果然,几家老师反映说不错的厂也打了电话来,这一回我可得好好选选。没想到这些厂一大点儿就苛刻起来,说是要第二次面试。面试就面试,也不枉了我这形象。我先去了自己最得意的名牌公司,可那些招聘的人竟对我的活力和洒脱视而不见,皱着眉头说我太瘦弱了,看起来精神不好。简直是土包子,什么瘦弱,这是当今的潮流,一点也不开化,这样的公司不进也罢,真不知怎么挤上名牌公司的行列的。我应聘的也不是泥水匠,要粗身板粗力气。去了另一家公司,一开口就问我有什么特长,这可把我问住了,问这个干什么呢。在大学里那些团体全是骗人的,还不是混张文凭算了。不过,我交朋友和花钱倒是很不错的,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把这个当作特长。都是固执的东西,不懂得这样的特长在现在是很吃香的。一个人没有过硬的交际能力,怎么在这种大都市立脚?
就这样挑来挑去的,我来到现在这家公司。本来我不是很满意的,但招工的厂家越来越少了。算了,反正先拿它几个月工资再说,这才是当务之急。有多少成功人士开始也是从小工干劲起的。再说,这家厂还算是有点小名气的。
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它就让我大吃一惊。公司竟让我干后勤!还说什么先干着,表现好了会重新调整的。说的是什么话,让我面试了两次就是当后勤来了,说白了就是干杂活的,这会有什么表现好与不好的,基本可以说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不成,我绝不能干这种活。当天,我就往家里打了电话,说要离开这儿,让家里再汇一些生活费,我会找到更好的工作。
爸妈一听说我要走,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抢着电话轮流向我说教,说现在连研究生都在洗碗拖地,你一个大专生干后勤怎么了,还算抬举你了。谁不是从头干起的?难道没学会走路就想跑步了,你从小没吃过苦,是不知道社会有多难的。工资也算高的了,在家村,种半年的菜指不定还卖不出一两个月的钱。不行,一定要好好干下去,你是幸运的了,有很多人大学毕业在家里发呆呢……
又是那老一套,还有小学生在当老板呢,我大专生怎么啦。这公司不会用人,在这里傻瓜似的从头干起,谁都不会想起你。但爸妈可不管这一套,他们只要我安安稳稳地干下去,不理会我多厌烦这里。
我叹着气转着眼睛想办法,一转就瞄到床头那闹钟。哎呀,换班时间到了,不能再想那么多了,要是走慢点,说不定这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到时又得心情恶劣好些天。不管我多厌烦这工作,奖金可没人会厌烦。我抓起工作帽,轻轻地戴在头上,心疼地拉了拉帽沿,想象着那金黄色的直竖着的头发一定憋闷得慌。
“喂,把那个箱子挪开,怎么搞的,把过道都塞住了。”我边走边小心地整着帽子,以使它对发型的伤害程度减到最低,有人冷不丁地高声喊起来。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喊人的是主管,令我惊讶的是他的目光直盯着我。“喂,喊你呢。”他竟满脸怒色地指着我,说完,头也不回地扭身而走。这一下我回过神了,顿时恨得牙痒痒的,我刚刚换班来呢,也不问个清楚。那是上一班的后勤没干好,凭什么要我来弄,还对我指手划脚的。我不去看那个箱子,气呼呼地冲进洗水间,想在里面故意赖一会儿。
一进洗手间,我就把水龙头三旋两转地扭到尽头,水冲得哗哗直响,这样我心里就好受了一些。我习惯性地抬起头,看着洗手盆上那个大镜子,细细地观察起自己。——平时,我在只在这镜子前简单地整理一下——这一细看,我就呆了。天,我怎么这个样子,灰色的工作帽,把一头前卫的发全掩住了,使我看起来简直像个小和尚。灰色的工作服,宽宽松松地套在我身上,显得滑稽极了。我感到自己仿佛三四十岁了,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害怕。我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并且还要看人家的脸色。主管的脸和那根手指在我面前不停地晃动着。
不行,这没有一点光彩,没有一点意思的日子怎么能过下去,我得跳槽。最后,我拍散了从水龙头直冲出来的水,狠狠地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再这样下去,我的棱角呀,志气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一辈子……我不敢再想,头皮里像爬着千万只小虫子,一阵阵发麻。
我得走,不过对爸妈暂时保密,免得他们又唠唠叨叨的让我走不成。决心一下,我浑身轻飘飘着,哼起了小曲,并把头上那顶灰不溜秋的帽子拿下来,欣赏着那个我百看不厌的发型,边用手轻轻地挑起几根被帽子压弯的头发。突然,我的手停顿在半空,我想起了一个挺严重的问题,如果就走,我去哪里呢?现在,我是住在厂里宿舍里,吃着食堂里的饭——饭钱由工资里扣除——身上就剩下前段时间找工作时爸妈寄过来的一点钱,到外面住几天旅馆都不够。总不能打电话到家里吧,那一切就都露馅了,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了,这个时候可就用得着我的特长了。我把所有的朋友考虑了一遍,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不是找工作时各顾自的忘记留下联系方式,就是不在同一座城市,也有一些虽然也在这个城市,但也干着后勤之类的工作,我再去找他们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喂,你到底是在上厕所还是在找借口偷懒?”一个冷冷的声音惊醒了我,主管已站在洗水间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哗哗响的水龙头。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洗手间里已经呆了很久。看着主管那居高临下的眼睛,我心里的火就往上冒。不过,我得管住自己,在我还没想出到哪里落脚以前,我就暂时忍你一会儿,我还想拿回我这个月的工资呢。于是,我忙戴上帽子,装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侧着身子从主管身边走过去,去推过道上那个箱子。
推着推着,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怎么就没想到丹呢,前两天我不值夜班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呢。从大一到现在我们一直在一起,这算是很长久的一份感情了,我的同学都说我还挺专一的。也是,如今大学里一年换一个甚至是几个男女朋友的多了是,倒是像我们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很少了。很幸运,丹就在不远处工作,她找了一个舞蹈教练的工作,工作轻松,工资又高,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哎,谁让她是学校的文艺骨干,而我什么都不是呢。想到这,我箱子不推了,拉过来坐在屁股下,兴冲冲地想象着我甩掉灰帽子辞职时该是多么扬眉吐气。
丹果然很欢迎我,说干什么后勤,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早就该不干了。这么大的城市,工作的机会有的是,我正愁这儿房间多了一些,没个伴呢。我暗喜着,这份暗喜还含着一些别的东西,现在我可是遇难来投她的,跟她住在一起可算是名正言顺的。我曾为了这样的机会大伤脑筋,没想到就这么轻易成功。这一暗喜,把我刚刚在工厂辞职时,主管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时沮丧完全消去了。哼,那样的破工作,算什么呢,丹说得对,干什么后勤,白白浪费我的青春岁月。
和丹住在一起真是无上的美事。其实,就算智力再一般的人也想得出,两个年轻的恋人突然有机会单独住在一处,想不美不乐也没办法。何况,这几天我虽然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却不必担心生活的问题。我从原先的厂里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加上丹很明事理,知道我现在手头不宽,便处处争着帮我付款。
二
还真想不到自己出来找工作确实不容易,干后勤的或到工厂打杂的工作倒是很容易找,但如果要干这样的事我当初辞职干嘛,起码那还是个名牌公司呢。至于招聘经理、高级工程师之类的好工作的广告也不少,可这些工作全摆明了跟我不沾边,动不动就要什么本科,要什么英语电脑几个级,还要几年的工作经验,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我要是有了这些,当初还用得着干后勤吗?其实这些公司全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当今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交际可是头等重要的,我做公关可是绰绰有余的。但谁相信我这方面行呢,他们全都不懂的,连公司的门都不让我进。要知道只要让我试一试,我一定干得比他们想的还要好。
不过,说归说,我还是没找到表现自己的机会,我整天在这座城市里溜跶,结果像只无头苍蝇,越转越晕。虽说丹负责了我的住宿,负责了我大部分的生活费。但谁都知道,在大城市里除了空气,什么都要钱,你只要动一动,不可能不用钱的。于是,我领来的那一个月工资,在我还没有察觉时已经慢慢消失了。我越来越烦找工作了,干什么呢,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还不都是为那点工资。什么志气,什么成功,倒是越来越远。
就连跟丹同住在一起也变得平淡无奇,其实真正住在一起了,才觉得就那么回事。开始几天是又新奇又激动,新奇劲一过,就再也提不起劲来。哎,现在什么都提不起劲,还不如上大学生时自在呢,虽然那时候生活费被爸妈管得很死,起码无忧无虑的,现在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这天,快到中午我才懒懒地起床,丹早已上班去了。想到还要出去找工作,就不想再起床,但不找行吗?不行,我自己回答了自己。只好草草擦了脸又出来乱转,就算转不出什么头绪,心里安慰也是可以的。转着转着就饿了得双脚发软,算了,先解决肚子的问题再说吧。我走进一家面店。
要了一碗面,用筷子挑着慢慢地吃。其实就算饿着肚子,我吃起来也没什么劲头。我最多就只能进这样的小吃店,吃上这么一碗手拉面,这让我怎么提得起精神来呢。但吃着吃着,我突然有了一点精神,因为我的桌子边多坐了一个人,是个挺漂亮的女孩。我看了看四周,每张桌子上都坐了最少三个人,只有我这张桌子在角落里,就坐了我一个。也就是说,她是找不到桌子才跟我坐到一起的,而不是因为我的潇洒,我内心的暗喜稍稍淡了一些。不过,我的精神还是很快好起来,拿筷子的手也有力了,我边吃边暗暗看着她。我看见她半抬起头,眼光寻找着什么,忙把自己面前的几瓶沙茶、辣椒什么的有礼貌地推到她面前。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她对我笑了笑,很高兴地把小匙向那些瓶子探进去。其实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别的不说,哄女孩子我可是最拿手的。帮她们干点小事,再小也没关系,她们就会认为你这个人很体贴,很细心。你想想,像我这样长得帅气,再上细心,女孩子不动心也挺难的。
接着,我又自然地为她转了风扇,递了纸巾,喊了服务员。她终于笑着对我说谢谢你,但还带着漂亮女孩特有的矜持。我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没事的,我习惯了,从小在家里就是这样的。说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睛不看她,让她感觉到我帮她是我的优秀品质,而不是冲着她的漂亮才帮忙的,也让她感觉到我也有那么一点点使傲气的。果然,她对我态度一下子改变了,主动跟我搭起话来。看来,第一步成功了,我心里得意地对自己说。有一歌词这么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总得为自己找点乐子吧。
她的面吃完了,又叫了一听饮料慢慢吮着。我的面也吃完了,但我又喊了一碗有意无意地吃着。我们的话越来越多,我知道她叫绮,当然她也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奇怪地问你怎么来吃面。在我看来,她应该是境遇不错的,从她名牌的裙子和名牌的皮包我看得很清楚。她说喜欢嘛,我怎么就不能来这吃面了?你不是也来了吗?我一下子想起自己的情况,底气就有些不足了,说我是进不了再好一点的饭店。绮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我,又像惊讶又像关心。
接下来几天,我找不到工作就到面店里去呆坐,每天到开饭时间都能碰到绮。渐渐的,我知道她有一个富有的家庭,当然就有不少有钱有门路的朋友了。不要以为我就单单为了这些才跟绮在一起的,绮的漂亮可爱是很大的动力。不过我得承认这些外在条件对我还是有一点影响的,谁让我现在处在这样的境地里。绮也知道了我目前的情况,不断地安慰我,鼓励我,但就是不说那很重要的一句。我知道她没开口,我也不能开口的,一开口我们这段日子建立起来的好感就全完了。
终于,这天和绮在公园里吃冰的时候,绮开口了,说她有个朋友的哥哥开了家公司,想请一个流水线的小主管。工资不高,先好好学两个月,等慢慢熟悉了,再加工资。这些公司老板够精明的。绮说的工资确实不高,但对于口袋早已空空的我,还有什么可挑的呢。不说别的,主管听起来就比勤杂工光彩许多。我当下就点了头,打算第二天就让绮带我上班去。当然了,公司里有些宿舍,还有过得去的伙食,只要进了公司,在城市里落脚是不成问题的。其实,我知道绮的父亲有一个更大的公司,但绮在这个时候一点也没提到,不愧是大户商家的女儿,处处都透着精明和谨慎。
跟丹说我要搬走时,丹奇怪地问我工作怎么找到的。我照实说了,我觉得该是向她说明一切的时候了。丹说,这么说你跟那个绮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我点了点头,其实丹从我最近很少回来,回来又带着与她无关的笑容应该能看得出来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啪!丹极快地甩了我一巴掌,胸脯起伏着骂,你不是东西,住着我的吃着我的却跟另一个女的来往。我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理亏,但低了头,小声说,要不,等我发了工资再算些补还你……啪,还没等我说完,丹又甩给我一巴掌,甩完了那手不住地颤抖。
我不说了,用得着这样吗?其实我这样说的是真心的,想想自己真用了丹不少,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钱是第一重要的,我是真想还给她一些。至于我跟绮在一起,也正常得很,我跟丹到现在已经够久了,问问这大城市的男女朋友有多少对保持了几年的,一定很难找到的。这回我要去的公司离丹很远的,我不可能过来找丹,丹也不能去公司找我。要被绮看到了,我的工作也许就危险了。所以,我认为跟丹说明白是必要而合理的。
然而,丹不理解,她指着门带着哭腔大声对我吼着:“滚!”看她这样子,我也挺难过的,毕竟我们几年的感情了,她帮过我不少忙,又是一个漂亮女孩。不过,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的,过些日子她就好了,又会有新的男朋友。想到这,我放心了,背着行李走出了丹的出租屋。
等看到绮坐在面店里等我,丹在我脑里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向绮快步走过去,今天她是要带我去新公司报到的。
新的公司果然很气派,管理也很严格。很好,我当的虽然是小小的主管,但也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自由。那就是主管不必经常走近机器,可以只穿工作服,不戴工作帽,这样一来,我金黄色的发型就不发再闷在厚厚的布头里了。工作也挺轻松的。这让我很满意。
没想到,还没几天,那个比我大一级的管理人就斜着眼睛盯着我的头,说这是在厂房里弄成这样子不太好,万一老总或客户来走走,看我这样子会觉得流气十足,不可靠。最好是把这些嚣张竖起的头发弄得妥帖一点。听听,这是什么话,连这个也要管,我这个主管也当得真够窝囊,连留个发型的自由也没有,这不是分明在小看我吗?看来,想要在这儿出头也不很容易的事。我不声不响地丢给了他一冷冷的眼色,但第二天我还是忍痛把头发梳平了。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里加班的时候比起以前我干后勤时竟长得多,并且要一直站着或走着。以前干后勤时还能偷点空坐一坐喝杯水,在这儿你休想,就算喝水也得站着喝。只半个月,我的脚就肿起来了,眼圈也有些黑。当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我简直不敢相信镜中那个耷拉着眼皮,梳着小分头,酷似抗时期小汉奸的家伙就是自己。
其实,就是不照镜子,单从绮看我的目光和她对我有点生分的态度,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以前那个我了。我跟她说话不再如流水哗哗不停,不再潇洒地转着眼珠子,甩着头发,留心着为她服务。有时甚至在她面前忍不住地打呵欠。还有,老板竟说要先扣一个月的工资,害得跟绮出去时想给她买个发夹什么的,都要考虑很久。你想想,这样怎么能抓住一个长期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时尚女孩呢。
哎,不用说,这第二份工作并不能令我满意。随着干的时间越长,我越加失望厌倦。
三
三个月后,我又在城市里四处乱闯了,不用说,我离开了绮介绍给我的那家公司。不过,这回没有那么好运,没有另一个丹来供我吃住了。我有点后悔当初那样干脆地跟丹分手,要不然现在或许还有条退路。现在如果回去,一定像电视里那样,连人带行李都会啪却从她那扇门里被踢出来。
当然,我不是被开除出来的,我没那么差劲,我是自动辞职的。公司里那个比我高一级主管认为我不识好歹,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没完没了的加班,低得可怜的工资,毫无创意可言的枯燥工作,我都受够了。更要命的是,我在公司里交了不少有些钱的朋友,有朋友就难免交往,我那点工资哪够开销呢。有时,几个朋友晚上凑着出去,袋里没有足够的票子,就整夜地心虚着,担心让哪个朋友看出来了,非出丑不可。这三个月来,我除了把工资用得一干二净,还硬让爸妈又汇了几次钱来解我的燃眉之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在江湖,人不由己嘛,你要是老小里小气的,谁愿跟你交往。如果再在那个公司这样半死不活地干下去,还真看不到出头之日呢,没什么意思的。
至于绮也跟我成了陌路。我们是慢慢走远的,先是她来找我的时间间隔得越来越长。再是我打电话给她,她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干脆不接。然后是约她出来她说她工作忙得很,最后是我也懒得打电话给她了,反正我新交了朋友,也有玩的地方。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她跟我不是同一个天地的人,跟我走得近或走得远也许没什么分别。在我的印象里,绮除了家势更好之外,跟丹是没什么分别的。开始看她们时,觉得她们高高在上,就像天上的女神,想尽一切办法追到手。等在一起生活了,感到女神慢慢走下来,渐渐地成了凡间较出色的女子。最后相处熟了,她们就与别的女子一模一样。因此,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为什么有些痴子为感情死去活来的,用得着那么夸张吗?对电视里那些痴男怨女我更觉得莫名其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生活弄得乱七八糟的。敢情是吃得太饱,穿得太好,日子没点调味。
因为没地方可去,这一次我有了点危机感,渴望着我的运气快点转过来,能遇上真正肯用我的人,那时我一定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有几次,我都想象到自己成功后,扬眉吐气地四处旅游观光,过去认识我的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鼓得要跳出来。差点就当成真的,独自嘿嘿地笑出声来。想归想,别人可没能轻易看出我的优点。三天过去了,我依然在四处飘荡,这三天我晚上到迪斯科过夜,白天就猫在公园僻静处眯一会儿,要不是肚子饿,还真不想动。但不行,脑子是不能停的,一停整个人就停了,我可得真要流落街头了,爸妈要是知道,非急白头不可。
还真让我急出办法来了,我想起了在另一个城市已嫁人的二姐。虽说她在另一个城市,但离这儿并不远,再说她在外面已经走动多年,朋友一群一群的,帮我找份好点的工作不会很难的。我本来饿得软绵绵的腿一下子有了力气,向公共电话亭跑去。
早上打了电话,下午二姐就急冲冲地赶来了,在城市里生活多年的她,一定知道没工作又没处落脚境况。看见她,我眼睛酸溜溜的,有气无力地打着招呼。二姐心疼得不得了,红着眼眶把我扯进了一个火锅店,边不停地给我夹菜,边噼噼啪啪地骂我,说我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也不早点说。哎,我这才觉得还是自己家里人最好,虽然平常他们的哆嗦话最多。
到了二姐那儿,我狠吃狠玩了一段日子,二姐也就那样惯着我,开始几天老是说好好休息,好好吃点,把身子补回来,看你瘦的。
日子长了,玩腻了,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工作,毕竟二姐再大方,老跟她要钱玩渐渐的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二姐一听我提出工作,就说也是,都是大学毕业生了,该干点正事的。不过大事一时还干不了,得先学学,从小事干起,我早帮你安排好了。
二姐说有两个地儿让我选择,一个是她的小超市,一个是朋友的广告公司。我一下子选中了广告公司,连名字听起来都响当当的,二姐的小超市无非是卖卖东西,还要整日站着,人不会有什么长进,这我可不干。
广告公司自由极了,再有爆炸性的发型,再前卫的衣服,人们也不在意,这里是需要创意的地方嘛。虽然只是给人打打下手,但对外人说起广告公司,比起以前干的工作就高了一个档次。工作也不重,只是不定时,有时只要客户需要,就要干通宵,有时又一整天没什么大事。总的来说,我对这里还是挺满意的。
这几天,公司里接待的客户特别多,忙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没想到我只半个星期就受不了了,呵欠连天不说,半夜里额头呼呼地烫起来,眼皮沉沉的总睁不开。吃了药打了针也不见什么效果,也不能怪医生,我这样边吃着药边熬夜,有什么用呢。
这晚,干到十二点,有些撑不住了,对正埋头工作的上司说我病了,想先回去睡觉,休息一下。上司半天没抬头,他没工夫理我呢。我压住心头的怒火又说了一次,这次他抬起头来了,但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只冷冷地说,公司里忙成这样,公司里每个人都一样,熬夜谁不上火。言下之意是我这病不算什么,用不着请假的,用不着那样娇气的。我想起在家里,只要我打一个喷嚏,爸妈就担忧地直瞅我,要是发烧了,不让我整日躺在床上才怪呢。这里怎么连一点人性也没有,我又不是公司的佣人,连生病休息的自由也没有。
这样想着,我觉得委屈极了,觉得不值得再在这里卖命。于是,我丢下手头的工作,大摇大摆地走出公司大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一下子高大了许多。我发誓不会再自己走进来,有朝一日,我要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
几天后,二姐发现我整日窝在家里打电子游戏,疑惑地问我是不是公司给我放了假。
我辞职了。我头也不回地说,因为那时我的游戏正打到紧张之处,没功夫跟她细说。二姐却一把抢过遥控,要我说清楚。我把事情说了,二姐说原来是这样,你也太任性了,要不我去向朋友解释解释,让他去跟经理说说,你再回去。
不,我不住地摇头,不回去,那样工作没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意思。不必去向别人弯腰赔礼。
二姐好像一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睁大了眼睛直盯着我。
其实,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劲,我觉得干什么都没什么劲。这大概也是我总是辞职,无所谓地换女朋友最根本的原因吧。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得到真正的机会,好好地大展身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