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底,为慰劳前方将士之故,我们有许多同事,曾结了队伍,到过徐州。去徐州之先,在郑州向第×战区司令长官献旗致敬之翌日,同人等曾驱车到了黄河南岸。
春浓人醉,黄河遍地的中原土上,也渐渐地涨起新绿的颜色来了,大麦头已经生了须,小麦叶也长及了人的腿。黄土堆里,生得最多的槐树柳树,黄白花刚在破苞,嫩叶也齐在阳光里微微地颤动。
朝晨一早,自郑州出发,汽车在国道上、大堤上跑了两个多钟头,我们才在沙尘影里,到达了黄河铁桥的南岸下车。
长堤上在负枪行走的逻卒;战壕里蜷伏着、在目不转瞬地监视着对岸敌人的哨兵,一个个都像是古代罗马的英雄,从他们的背上,我们却看出了四万万五千万民族的后光。守河防的将士们的那一种庄严、沉默、静肃的形象,到了这一个前控长河、后负大陆的背景里去一看,真会教你掉下感激的泪来。伟大,伟大,伟大,除了这两个字以外,我们觉得更没有第三个字可以加上去。
长桥是拆去了,南岸的桥头,还堆积了许多钢铁的桥栏,在太阳里放灰色的光。工人的搬运者,兵士的休息者,以及旧日在南岸站上充守卫役的路工家属,各在阳光里做买卖,吸着烟,赶作他们与她们,一日的工。远远望过去,只是微黄的一片岸与沙,再远一点,便有些寸长的列树与荠菜似的芦苇,淡淡地粘及了天沿。在这一个和平的野景里,谁想得到过河不到一二里之遥,便是敌人的兽窟,便是被迫到中国来觅死所的倭群的阵地?这几日却因徐州吃紧,他们许久不发炮了。
我们于访问了几家穴居的老百姓之后,便请一位路工带路,爬上五龙顶去,这山虽则不高,但在黄河南岸,要想?望一下北岸的动静,却没有比这山头再适当的地点了。走上了五龙顶,太阳也已经到了中天,而从黄河的西岸北岸,却忽而吹来了一阵沙漠里常有的大风,呜——伍——的风声,弥天漫野的沙尘,遮住了我们的望眼,吹乱了我们的头发。
五龙顶殿上的圣帝菩萨,似乎也对我们这一次?望的失败,发出了微笑。
大家在山前山后走了一圈,喝了几杯开水,休息了十五分钟,就打算下山去了;可是中间有一位不平分子,却愤愤地说:“我们?望不成,总也得留个纪念在这里,好于他年收复北平、重经此地时,做个参证。”迫不得已,我就做了他们的书记,在歪诗写得很多的壁上,留下了猪头似的一团墨迹。
千里劳军此一行,戒途计驿慎宵征。
春风渐绿中原土,大纛初明细柳营。
碛里碉壕连作寨,江东子弟妙知兵。
驱车直指彭城道,伫看雄师下两京。
走下山来,重到山脚虞姬庙里去一看,才知道黄河南岸的一个三等邮局,还有一位邮务员在庙内办公。于是乎大家就争买明信片,各写并非必要的信,纷纷闹了一阵,为的是那一个某年某月某日黄河南岸的邮戳,是可以作永久的纪念的。
(原载一九三八年七月一日《烽火》第十七期)